墨绿枣红,小池竹亭。潺潺的流水上,掠过几只飞燕;沙沙作响的竹林里,坐落着个临池的亭台。这里是山林中再平淡不过的一处风景,只因干净得一尘不染,才显得清新淡雅,格外与众不同。
谢文看着天空中的云朵发呆,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只是全身乏力,站不起来,只能一直在这躺下去。
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呢?
他脑海中浮现出当日种灵大会上的那些画面,那杀了李克正的痛快感,嘲讽诸葛清乃至整个夜虚观的惬意,以及李克正复活之后的不甘。
然而,此时他的心情意外地很平静。这种平静,是他原本火爆的性格所不能具备的,现在却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他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平静起来。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同往日有所不同了。
那种不同难以描述,却又真实存在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被脱胎换骨了一般,变得飘飘然起来,不再是前世那种宅男体质,似乎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只要自己下一道指令,就能够让身体马上健步如飞。
可现在,他只想就这样躺着。
他感觉到天地间有一股能量正在涌入他的体内,而他不自觉地就对这股能量敞开大门,任其渗入。
那种感觉……谢文迟疑了一阵,才有点确信,这是修炼的感觉。自己不自觉地在体内运转的,是当初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功法书。
能够修炼灵气的话,也就意味着,自己拥有了灵根?自己现在是修真者了?
那究竟是谁,给自己栽下灵根的呢?
脑海中有太多念头,但马上被他挥散殆尽,现在只想接着修炼下去。
日起日落,毫无所感。云出云没,漠不关心。时光的流逝仿佛与他再无瓜葛,肚子也不会饿,人也不觉得困,只要能继续将天地间这股能量涌入体内,他觉得自己可以永远躺下去。
七天时间,转眼便这样过去。
谢文终于感觉到体内的能量已趋饱满,再也容纳不下,那种平静的感觉也慢慢消失,自己冲动的本真性格正蠢蠢欲动地觉醒着。
当他终于恢复如初,原地爬起来的时候,他望着周遭的一切,既没有疑惑,也没有猜测,只有本真性格的冲动,让他大吼了一句:“吗的,饿的要死!”
“总算可以起来了吗?”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声音如此耳熟,谢文马上就认出来,应该是陈玄策的声音。然而,与之前相比,却显得更加低沉。
他转身过去,看到一个一身白色道袍的老者,坐在竹亭之上,手执一个青色茶杯,正在慢条斯理地品茶。
老者须发皆是纯白,脸上是干枯的皮肤和深嵌的皱纹,看上去老态龙钟,只是身上带着的一种沉稳的气质,才使得他与一般的老者显得不同。
谢文不太敢相信,此人竟然就是陈玄策。与当天种灵大会相比,他变得衰老许多。那天他表现得还只是个中年人,现在却完全是个老头子了。
“陈道长。”谢文一时半会不知道要说什么,便随口问候了一句。
“道长?你现在是修真者,又是我的记名弟子,你就这样称呼为师的吗?”陈玄策脸上无悲无喜地说。
修真者?记名弟子?
自己成为修真者,难道是被这个陈玄策种下灵根的吗?自己还成了对方的记名弟子?这短短七天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
以及,陈玄策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他认为陈玄策不会没安什么心思。这与吕如林不同,吕如林帮助自己走出万禽雪山,收留自己,都不过是举手之劳,对自己没什么损失;而陈玄策不同,给他栽种灵根,就意味着这家伙已经舍掉了自己一百年寿命,作为一个对夜虚观无用之人,他自忖自己没资格让对方对待至此。
思及此处,谢文先是一阵冷笑,然后表情很快变得自然起来,走到亭台,向石桌上扫视了一圈,毫不客气道:“只有茶吗?怎么不整一只烧鸡出来,老子可马上要饿死了。”
“哦?这倒是为师疏忽了。”陈玄策古井不波,伸手朝竹林深处凌空一抓,便有一只野兔被他的手掌吸了过来。
陈玄策将野兔放在石桌上,只是略微施法,野兔很快成了通红冒着热气的烤肉。
这高深莫测的手法看得谢文有点吃惊,马上抓起烤兔肉大口嚼了起来,接着道:“光有肉可还不够,你要不再给老子整点酒来吧。”
陈玄策终于微微一怒,低声道:“再敢把‘老子’挂在嘴边,小心我当场废了你。”
谢文专门等着这个机会一样,对方一发怒,他马上将手中烤肉甩向陈玄策脸上:“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给老子种下灵根,还收老子为徒,你既然这么好心,当初干嘛要把李克正救起来?你不就是要把老子给……”
他忽然顿住了,“夺舍”两个字没有说出口来。毕竟他对夺舍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依稀记得吕如林有说起过,修为高的修士,可以向修为低的修士进行夺舍,将对方的肉身据为己有。而被夺舍之人,会落得个灵魂灰飞烟灭的下场。
“把你给夺舍,是么?”陈玄策结果向他砸来的烤肉,慢悠悠地放回桌子上,沉闭双眼,口中一叹,嘴角莫名其妙地露出一抹自嘲,“不错,从我的所作所为来看,也只能如此才说得通了。”
“还有别的原因吗?”谢文看对方反应不太正常,也变得不太有底气了,接着质问道,“老子当初对诸葛清说的那番话,相信已经把整个夜虚观的人都得罪干净了吧。你与我素不相识,非亲非故,我这样的人如果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的话,不就是当日表现出来的,堪比血瞳术的能力吗?”
陈玄策看着谢文,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紧接着脸上起了阴霾,冷声道:“既然如此,你问出这些废话,不是多此一举吗?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何不乖乖接受,趁自己还活着的这段时日里,少受些痛苦?莫非真要为师对你下狠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哼,果然如此。”谢文丝毫没感觉到惊讶,带着戳穿对方阴谋的冷笑,面目狰狞道,“不过,老东西,你以为老子敢这么对你大呼小叫,会没有后手吗?”
“唔,后手?”陈玄策不禁好奇起来,区区一个半只脚刚踏入修真界的家伙,在他这种结丹境的高手面前,能有什么后手。
“种灵大会当日,想必你也看到了,老子虽然不是血瞳术,却拥有比血瞳术还要强的能力。老子能够大闹种灵大会,自然早已打算好被你们控制住,准备要给老子实施酷刑时,要干什么。”谢文缓缓说道。
陈玄策忽然心中一寒。
“老子可以在你们折磨老子之前,就先把自己给弄死!”谢文龇牙咧嘴狂妄地说道,“就算你禁锢住老子的肉身,给老子下何种狠毒的咒术,老子都能随时随地,想死就死!”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这种能力。不过,他心里确定,对方一定会相信他的话。毕竟连血瞳术都被他打败了,他能够再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来都不奇怪。
最关键的是,既然对方是以夺舍自己为目的的话,在已经消耗了百年寿元给自己种下灵根这样血本的前提下,必然不会冒这个险。自己在种灵大会已经表现出不怕死的本性,对方真敢折磨自己,就知道自己真敢死。
陈玄策惊愕了一阵,然后微微颔首,继续饮着手中的茶,浅浅地笑了笑,许久没有再说话。
不愧是个奇才,即便实力不济,也能威胁实力远超其之上的强者。先是威胁诸葛清,现在又威胁自己来了。这小子,难道字典里从未有服软两个字么?
见对方不说话,谢文不知怎的算是松了口气,笑了笑道:“所以啊,老东西,既然要夺舍老子,就好酒好肉的都端上来,把老子伺候好了,老子心情一好,自然会心甘情愿让你夺舍,听到了吗?”
“哈哈哈!”听到这番话,陈玄策罕见地爽朗大笑起来,“老朽活了几百岁,没想到到头来倒是被你这黄毛小子摆了一道啊。看来,不伺候好你,是真不行了。”
说罢,又伸出手来,从西边小舍中吸来一坛酒,放在桌上,紧接着,又添了几样菜。
“这才像话。”谢文见自己想法得逞,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了起来,喜笑颜开,坐在石椅上,大口大口胡吃海喝起来。
看着对方那毫无教养的举止,陈玄策抿了抿花白的胡子,哼了一声,低声笑道:“不过,我夜虚观人才济济,你小子该不会真以为,老朽奈何不了你不成?”然后朝着竹林外头呼喊了一声,“——晨儿!”
很快,就有一个少女御剑从空中飞来,落到亭台边上,对着陈玄策拱手道:“弟子陶月晨,拜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