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千宠想着游轮上的事,心口疼得又拧了眉。
咳了几声,她才问:“我师父呢?”
壹号看了她,“你师父能来就怪了,你以为他是我?”
说完,壹号去端了姜汤,“喝上,多喝点,清一清肠胃,海水没溺多少,但肠胃还得清。”
他一口一口的喂着她喝完,虽然看起来是个大老粗,但是动作十分仔细,完全不亚于对待亲闺女。
好久,夜千宠又恢复了些力气,身上还是有着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忍着。
只是看了壹号,“大叔,你认识我师父?”
要不然,她给师父求救,来的为什么壹号呢?
壹号冷哼了一下,“真当你师父是万能的?没我跑腿,他能耐个屁。”
可能意识到小孩面前不能这么说话,壹号抿了抿唇,只得道:“认识,好几十年了,是战友,也是难友。”
说到这里,壹号似乎不服,“你怎么就认他当师父了?”
“那小子身上哪里有点可取之处?”
夜千宠疲惫的闭了闭眼。
壹号看在眼里,又忍住了,这时候也不适合说这些。
也终于凝重了些,“不是打算回费城么?为什么就被乔鸣这畜生拿住了?”
夜千宠这才忽然想起来,席澈,席澈这会儿怎么样了?
壹号明白过来,“他们拿席澈威胁你?”
略微深吸一口气,“你那个好伍叔又是干什么吃的?”
提到她伍叔,夜千宠轻轻蹙了眉,没有接话。
可是空气里太安静,她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一时间很乱,是想办法救席澈?还是把席卜生千刀万剐?
可他们是父子。
伍叔选了慕茧,她短时间是不想面对的。
索性,不想去想。
她坐了起来,略虚软的靠着床头,“你刚刚说,和我师父认识好几十年,能说给我听听吗?”
想放空脑子,打发时间。
壹号想了想,也没拒绝。
“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我跟你师父是战友,但不是同届,只是组了同一个战队,成了当时无可替代的存在。”
“但军与政往往不分家,一旦有些东西沾得深了一点,哪怕只超过了一分,有人想让你死,你就逃不过那一刀。”
“不光自己逃不过,全家都得完蛋。军,至高至敬,可只要一个罪名,哪怕是虚名,就足以被打下十八层地狱!”
“你师父,我,还有其他两位,都没逃过!至今不得见天日。”
他看了她,“你师父都没跟你说过这些?”
夜千宠摇头,“他只教我本领,有朝一日研制出把他救出来。”
看着他沧桑的脸上扑了一层久远却深刻的愤怒。
不太能体会那种痛,但能想象冤假错案有多怨。
说完话,她好像才反应过来,关于,她居然就那么说出来了,一点点的防备都没有。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微微仔细的看了面前的人。
“为什么不申诉呢?”她问。
壹号似是冷笑了一下,“要打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才有希望,难道找那个角色申诉去?”
那叫羊入虎口,可不是申诉。
她怕聊这些,会让他难过。
只好转移话题,“大叔,你来前,见我师父了?”
壹号却摇头,“没。”
才道:“我和他有联络的方式,从不见面。”
他这么一说,夜千宠微微蹙眉,忽然想着这两年来的一些事。
师父就在那一方天地,可总是能帮她做很多。
“我做研究组长前,师傅说找了一个人保护我……是你?”
可他那时候应该在监狱啊。
壹号却微挑眉,默认了。
真的是他?
“我跟师父联系的暗号难道也是你……”
壹号道:“但凡你能想起来的,基本都是我,所以让你叫一声叔,不过分吧?”
说着话的同时,壹号把她被海水浸得弯起来的头发扭了扭,往耳朵后边别了别。
那动作异常自然。
夜千宠忽然顿住了。
脑子里陡然出现不知道几岁时,有人这样帮她弄过。
先扭一扭,再别过去。
“你到底是谁?”她不自觉的问了出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么熟悉?”
甚至,她荒唐的想过,爸爸没死么?
然而,她不至于不认识亲生父亲的长相。
壹号的动作也愣了愣,然后慢慢收回来,看着她这样的表情,终于是叹了口气。
“本来想晚一些再让你知道的。”
他说:“大叔也有个女儿,但是下落不明、不知死活……我把你当做自己女儿你不介意吧?”
夜千宠静静看着他,“你没回答我。”
“比如。”她直接的问:“你的名字。”
壹号指甲划着她床边的布料,觉得自己的名字真是遥远。
“承祖。”这个当初恨不得被人钉在十字架上诅咒的名字,虽然陌生,但他说得很平静。
夜千宠只觉得是很奇特的姓,并没有觉得熟悉。
却是壹号没有隐瞒的继续:“我认识你爸爸,他算我的导师,也是战友,更是兄弟,只可惜……”
“难怪,原来你就是那个叔叔?”她自言自语,模糊记忆力是有这个人的。
哪怕记不清脸,不知道名字,可是那种亲近感一成不变。
她记得,爸爸的战友兄弟们一旦来看她,就一定要轮着抱,有时候直接把她抛起来,爸爸故作不悦的黑脸训了他们才停手。
总之她脚都不用沾地,她那个小房间也会堆满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礼物来自于军人奇特的选择标准。
只是后来那些东西都不知道去了哪。
壹号看了她,“以后你叫我大叔,叫你师父四叔,叫什么师父?占这么大便宜,他也不怕雷劈。”
夜千宠忍不住笑了一下,“师父有真本事的,不算占便宜。”
哼,壹号轻哼。
但他这么要求,更多是因为,他们中间还有两位兄弟,正好够排行,多好?
这样聊着,夜千宠不去想别的,好像心情也不那么沉重,身体上的煎熬也不那么明显。
忽然有人敲门的时候,壹号警惕的回头看了一眼。
又看了她,“记住了,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的真名,也别说我来过,尤其你伍叔。”
夜千宠皱起眉,“你要走了吗?”
脱离刚刚那样的聊天,她竟然生出了不舍,和不安全感。
这样的依赖,她只对一个人有过,就是伍叔。
壹号笑了笑,拿了毡帽,过来拍了拍她脑袋,“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来,但我是个狱徒,不能明目张胆到处晃,知道么?”
看着他往窗户走,不知怎么的,夜千宠忽然眼睛很酸。
“谢谢你救我!”
那个她最信任的人让她选择落海,而她只喊了几次大叔的人,竟然救了她的命。
不是别的,是命。
壹号在窗台边停了一下,很庄严的留了一句:“保护你是使命。”
有人开了门进来。
“幺幺!”庶奶奶焦急的声音立刻传进耳朵里。
她偏头看过去,庶奶奶已经急匆匆的走过来,一到床边就上上下下紧张的望着她,“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
夜千宠收起刚刚的情绪,很努力的扯出一点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选择,看到庶奶奶,心里也会有些堵,“您怎么过来了?”
“我能不过来么?”伍纪秋兰急得手都有些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庶奶奶现在把你带去医院再检查检查,能支撑住么?”
可夜千宠却摇头。
“我没事的,喝了几口海水而已。”
她越是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伍纪秋兰越是愣了一下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宗刃说,老伍是安顿了别的女人才去找幺幺的。
幺幺能不气?
这一路过来,她心里除了焦急就是愧疚,也骂过寒愈。
夜千宠之所以不去医院,只是不想她的情况被警方介入,她要自己解决!
宗叔站在那边,目光看了没关上的窗户,又淡淡的收了回来。
夜千宠是被宗叔从床上抱起来的,薄被子裹着直接放进车里,继续躺着。
听到庶奶奶上车时说:“把他叫过来!”
“庶奶奶。”她忽然插了一句:“我暂时不想见他。”
伍纪秋兰侧身看了她,欲言又止,最后温和的道:“你先睡会儿,家里有医生等着,没事的,啊!”
她又强调了一遍,“别让他过去。”
妇女只得点头,“好。”
等到了水云宫,医生给了她量了体温、血压,查看了外伤,除了手腕、脚腕一圈淤青外,没大碍,伍纪秋兰放了心。
但她还是把寒愈叫回来了。
寒愈抵达水云宫时,嘴唇还是紫色。
海水冻的。
妇女注意到他头发也是湿的,还带着一股子海水的腥味,多半是从海里出来,脸都没洗一把直接过来了。
她刚想说什么,寒愈已经大步冲上楼,鞋都不换。
背影是她几乎没见过的慌乱。
叹了口气,她也跟着上楼。
宗叔从旁边走过来,“夫人。”
“嗯?”伍纪秋兰微侧首。
宗叔看了一眼楼梯,压低了声音,“去接大小姐,应该是承祖给的字条。”
她不可抑制的皱了眉,“他真的在这里?”
宗叔点头,“传闻说他待监狱的时间反而不多,但怎么也捉不到,看来是真的。”
妇女眉头紧了紧,看来,他们对夜家的忠心耿耿始终如一,但,“只要他不伤害寒愈,我就当不知道。”
宗叔还想说什么,见她摆手,只好略微欠身,退了下去。
卧室里。
夜千宠睡不着,嗓子呛过水而疼痛,下身那儿是……隐隐约约的感觉一直没下去。
卧室门被推开的时候,她正皱着眉咬牙拧自己大腿肉。
“你干什么?”
男人沉沉的嗓音忽然传来,目光紧紧盯着她疑似自残的行为,本就苍白的脸青了几分。
夜千宠像是忽然被什么扯了头皮,猛地抬头看过去。
然后一张小脸迅速冷了下去。
他一过去,刚要查看她腿上被拧青了的地方,她就冷冷的躲开了。
寒愈僵了一下。
看了她的脸,眸子里的光深深暗暗,甚至带了小心,看了她许久,才喊她,“千千。”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她辒凉的声音,显得格外清冷。
寒愈就那样坐在床边,除了视线外,好像都是死的,不敢碰她,也不敢太靠近。
但他脑子里不断的想了很多,尤其慕茧的话。
她被席卜生羞辱了,可他还做了那样的选择,他让她失望了,那一刻心里该多痛?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二十八年,头一次连话都不敢说了。
许久。
他找回低到模糊的嗓音,“我看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