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卧室,他兀自下楼,身上已经穿戴整齐,长腿漫不经心的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走,手上正仔细的打着袖扣。
雯姨在厨房和餐厅之间来回,摆放着今天的早餐。
客厅里的座机响起时,已经有佣人快步过去接起,然后正好速度的小跑过来,“先生,找您的!”
寒愈点了一下头,表情很淡,像是知道会有这么个电话。
打完两个袖扣的时候,他已经电话旁边站了一会儿,那架势,就是电话那头人命关天,也根本别想打搅他把手头的事情做完。
侧身倚在电话桌旁边,寒愈终于信手拿了话筒起来,“哪位。”
嗓音清冽,醇凉。
相比于他,电话那边的人已经有了一些急不可耐,“寒总,方樾和席氏那个项目跟我屁大关系都没有!凭什么现在项目进展一半,要做申报,却要把我拉下去?”
“嗯哼。”男人就是不疾不徐,低低的嗓音惯常的好听,甚至问了一句:“我问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的已经气得不成样子,可是偏偏这套对寒愈没有用。
就像被寒愈写好了的戏本,他不得不重头开始,自报家门:“陈驯良,总华商会对外工程的陈理事,陈驯良。”
既然对方报了家门,寒愈看起来认真了很多,微微的思量。
“陈理事一大早给我打这个电话,你确定没有拨错号?”
寒愈确实很认真,认真的拿起电话去坐在了沙发上,声音里却以还是那样的不近人情,“首先方樾和席氏的项目,跟第一集团没有任何关系。第二,总华商会当初作了中间人,将负责和承担申报国际事宜,落实下来,是该到陈理事这个部门处理,与我又是什么关系?”
他有条有理,字句清晰的给对方说完,并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
陈驯良却越发能感觉这个人冷冽非常,更是气得不轻。
“寒总不要忘了,当初的席卜生席总理事,可是你亲自推上去的!这个项目也是他亲自接洽下来,包揽在商会头上的,难道你没有责任么?”
“这个项目申报出现这么大的问题,要涉及商会至少三个人被撤职!这有多严重你不是清楚!如果说这样的撤职是杀头,寒总你无疑就是那个递刀子的,没责任吗?”
陈驯良说话间已经带上了咄咄逼人的味道。
他现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寒愈可以把席卜生推上去,这是席卜生弄下来的烂摊子,席卜生没有了,那就只有他寒愈接着!
也只有寒愈出面,这件事才不会太难看,他的下场不会太难看。
沙发上的男人似是低笑了一声,“陈先生,陈总。”
寒愈连着叫了他两声,道:“你自己也说了,负责项目的是席卜生,如果你非要找人担责,大可以试试去监狱里看望看望他,探讨处理方式。或者……”
他似乎很郑重的考虑,特意的停顿下来,嗓音里带着疏冷的客气,“我替你安排见个面?”
让他去监狱里跟席卜生见面,这根本就是诅咒他也被关进去,陈驯良急了。
“寒愈你不要太过分了!”
听筒里的声音猛地拔高,甚至传来什么被碰倒、摔碎的声音,然后是陈驯良低吼:“都他妈别碰我!今天谁敢碰我……”
被人这样直呼其名,寒愈轻轻眯了一下眼。
话筒稍微撤离了耳朵。
然后又传来陈驯良压抑的愤怒,“寒愈,你也听到了,他们现在就守在我的办公室里,亮着手铐,就差掏枪来指着我!这算怎么回事?”
带队的警官的听到这里,终于把电话拿了过去,客气的开口:“对不起伍先生……”
寒愈眯起的眸子已经恢复冷淡,薄唇也淡淡的一碰,一副心平气和,“没关系,让他说完。”
警官犹豫了一下,拧了拧眉,还是把电话又递了回去。
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他刚刚的怒吼惹得旁边的人真的掏了枪,陈驯良的语气有了变化。
虽然压着声音,带着不服,还是道:“对不起寒总……情况特殊,我没办法跟你心平气和,这是我的不是……”
寒愈听着他忽然转变的语调,眉峰微微动了一下。
抬眼间,正好看到楼上的女人已经下来了,于是对着电话低低淡淡的一句:“稍等。”
夜千宠看到他刚刚把话筒远离耳朵的动作了,甚至是那双的眸子,某一瞬间充满了戾气,深邃无比,深得目光所及的她都没能映到眸底。
他是过了几秒后,才看到她的。
猜着应该是电话那边有人惹他了,还冲他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否则不会这么个表情。
这会儿,看着他放下电话,冲她走过来,神色温和了几分,道:“你先去吃,我马上来。”
夜千宠感觉到他不想让她听这个电话了,亲自把她送进了餐厅,冲她淡淡的弯了一下嘴角,走之前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雯姨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又回厨房去了。
而他也去了客厅,夜千宠一个人坐在那儿,有些纳闷。
清明快到了,本就是比较凝重的日子,谁这么不识趣的会给他找事?真是上辈子忘了烧香买鞋,踩到钉子了。
客厅里,那个电话还在继续。
可见寒愈虽然对陈驯良爱答不理,但是对这件事,他是重视的。
再次拿起电话,寒愈那么的不疾不徐。
“说到哪了?”
“……”陈驯良被他这一句问得的一点脾气没有了,难道让他再说一遍,顺便再把他臭骂一遍么?
“哦。”寒愈自个儿把话接了过来,语气略沉,也是平和淡漠的,“陈总刚刚说,如果这种处理算杀头,我便是递刀武士。”
“打个比方,种一颗苗,我浇过水,等这棵苗长出了一个果实,过段时间就该采摘了。可偏偏,果实开始腐烂化水,你能说这是当初我浇水的过?”
他继续说着,“换句话说,陈总担任对外工程理事一职,顺风顺水时你盆满钵满,逆风起浪你便想撂挑子指李推张,这叫什么?”
陈驯良不说话,捏着话筒,一脸猪肝色。
好半天,不得不绷着声音问寒愈,“好,那寒总你说说,我就该接受这种处理?”
寒愈也沉默了半晌。
他那干净修长的指骨长长的磨过沙发边沿,视线淡淡的垂下去,看不清表情。
在陈驯良觉得等得烦躁的时候,才终于听到他说:“一颗瓜坏了,种它养它的人还没急,等着收获它的人也没急,这么大个项目,要涉及多少人,都不急,陈总怎么就急了?”
陈驯良拧眉。
“你的意思,方樾那边,还是席氏那边的人有问题?我想办法查他们的责任,是不是好一些。”
寒愈看了看时间,嗓音温沉,“你耽误我的早餐时间了陈总。”
陈驯良没听到他的回答,却是这么一句,愣了一下然后道:“对不起寒总,唐突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嘟!”
电话已经挂断了。
他知道寒愈其实是动怒的,但全程都没有一个字提高过音节,反而压得很低。
陈驯良放下电话,狠狠的瞥了一眼此刻还在虎视眈眈守在他办公室的警员,“走就走,怕你们不成?”
按照寒愈的意思,这个项目是方樾和席氏第一责任,抓他也不过是把他当做一个突破口,就算他要担责,那也有人会比他惨。
这么一想,瞬间好多了。
刚刚只是忽然被吓到了。
寒公馆。
寒愈放下电话,闭眼的同时狠狠吸了一口气,压着脾气,然后起身,在窗户边站了那么一小会儿。
再进客厅的时候,刚刚的神色早就消失不见。
夜千宠转过头来看他,“属下没办好事?”
男人按部就班的拆开餐帕,拿起餐具,“办不好事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下属。”
早被剔除在第一集团之外。
她微微挑眉,是这么个道理,所以一看他那个女秘书萧遥和杭礼,真是万中无一的精品,落到他手里一天天提心吊胆给折磨得。
寒愈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她餐盘里照例剩下的整颗蛋黄,很自然的端了过来,嘴里问着:“昨天还说明天回,怎么就跑回来了?”
夜千宠淡淡的一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他,“你好像不高兴?”
“要不我回去,然后再重新按日子回来?”
男人看了她,微微弄了嘴角。
早餐结束之后,还没走出餐厅,雯姨过来说着,“先生,老宅来电话,说是清明之前希望您回去住,然后一块儿去上坟。”
这里面,当然不会提及她。
夜千宠也不介意,并不会感觉失落,从接受她离开寒公馆开始,她就有这些心理准备。
很多事情,很多地方都不会再有他。
“我这两天去买些祭祀用的东西,到时候自己去墓地也没事,往年你一直带着我,我都知道怎么做的。”她道。
寒愈带着她出了餐厅,“上午去看先辈,下午可以陪你去。”
夜千宠摇头,“这样不好,上坟不赶晚你不是知道么?”
再说了,老太太既然让他回去,那清明那天肯定是不会轻易放他出来。
而且,“我也长大,想一个人陪陪他们,多说说话,外人在反而不自在,你就不用管我了。”
寒愈微微弄着眉心,“我几时成外人了?”
说错话,她轻轻弯起眉眼,淡淡的笑,却是瞧着他似沉非沉的脸,刻意恼他,“你本来也是外人,你不跟我姓,我身上也没你的血。”
他略低眉,深暗的眸子温温烈烈的凝着她,语调听着也是不轻不重,“确定你身上没流过我的精血么?”
被这么问,她还下意识的思考了一下,觉得他没给她输过血。
刚要摇头,见了他颇有意味的视线,虚虚的拥着她,五官靠近了几分,蓦地想什么,脸瞬间涨红。
血和精血能一样?
她白了一眼,“懒得理你!”
雯姨在餐厅,听着他们的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听到两人缠着上楼了,忍不住笑了笑,这不是挺好的么?
因为夜千宠得回去换衣服,所以她是往以前那个卧室回去的。
知道身后的男人迈着大步不疾不徐的跟着她。
可他虽然步子不快,但是幅度大、距离宽,她刚进门,还没反手关上,他已经跟了进来。
一手将她捞了回去,“我替你关。”
说着反手帮她关上门,也被她抵在了门边,双手在她腰侧的位置禁锢着撑在门边,炽热的呼吸已经压了过来。
掌心握了她的脸,指腹温热的在她唇畔流连着,温稳的目光又深沉了几分,终于捏着她的下巴挑起而吻下来。
她纤瘦的腰肢在他微掐的虎口处变得柔软无比,鼻息间全是他的气息,吻着纠缠着一寸一寸的深入,呼吸也变得越来越重,烫得她喘不过气来,直抵舌尖的酥麻。
他松开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每次都是这样,无力的望着他。
男人倒是微微垂眸,看着她这样的迷离,眼底有淡淡的笑意,毕竟是值得自豪的事情,抬手抚了抚她略红肿的唇。
低哑着嗓音,“今天带你出去买些东西,晚上可能就回老宅住了。”
夜千宠微微撅起柔唇,缓了些神,不大满意,所以刻意挑衅的看着他,“老坏蛋,你是不是不行了?”
男人倏地眯起眸子,“你叫我什么?”
女孩微微甩了一下凌乱的发丝,攀着他的胳膊,“挺长时间了呢,一点也不像你的风格,肯定是有隐情,要么……”
“你昨晚没辨清楚是不是我就一顿深吻,莫不是在外面养了女人?被喂饱了……啊唔!”
她话没说话,忽然被夺去了双唇,狠狠的堵住,然后几步过去被扔到了身后的大床上,男人重重的欺身下来,“跟谁学坏了?”
“你呀……!”
从起床到再次上床,一共也就隔了两个多小时吧。
大半天,雯姨在楼下没看到他们俩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到十二点多的时候,两个人才懒懒的从楼上再次下来,精神的那个呢神清气爽,疲惫的那个呢绵软潮红。
那天下午的时间安排,就是一起出去买清明祭祀需要的东西。
而且夜千宠坚持自己掏钱,这毕竟是她独自上坟的第一次,要郑重一些,也更要认真。
清明那天,天气还是不错的。
墓园距离市区很远,寒愈让杭礼送她过去,下午继续负责把她接回来,中途不会去打搅她一个人和父母说话。
但是那天她实在是待得太久,寒愈处理完寒家这边的事,等了一个多小时不见杭礼回来,只能自己过去接。
夜千宠一直在墓前,可是她去之前,墓前就已经有了另外的四束鲜花。
原本她想一直等的,看看谁来过,但是一直也没见人,后来想一想,也许是大叔和三叔来过了,代替缺席的二叔,还是素未谋面的师父也献了一束花。
这还是头一次。
往年她并没见过,心里多少有些感慨,酸酸的。
“爸,妈,虽然我不记得你们了,但是你们的好朋友都在呢,也都来找我了,护了我很多次,倚仗您给我取名取这么好,千千被很多人爱着,一直很好,以后也会好的。”
她在心里淡淡的笑,最后才起身,又在坟墓前站了会儿,准备离开。
兜里的手机响起,她看了一眼。
“喂?”
“怎么还不下来?”寒愈没有直接上去。
她抽了抽鼻子,“嗯,这就来。”
电话那端微微沉默了,然后传来他低低的、温温的嗓音,“我等你。”
寒愈见到她的时候,她是浅淡笑着的,虽然只是笑了一下,但那一瞬间,素净的眉眼显得十分动人。
今天穿得很素,随意自然的披散着发,素面朝天,越发显得那双眼灵动无比。
只是她睫毛上沾了潮湿,鼻头还红着,显然是哭过了。
寒愈也没问,把她拥过来,一同上了车。
夜千宠靠在他肩上,然后身体又往前挪了挪,拱进他怀里才安静下来。
男人什么也不阻止,身上多昂贵的衣服也随便她蹭,手臂环着她,许久才启开薄唇,“饿不饿?”
“还行。”她声音已经没什么一样。
只是墓园傍晚了,空气凉薄,连带着声音也带着凉意的清脆。
寒愈低眉,看着她像一只猫一样趴在自己怀里,心头重重的。
抬手轻轻理着她的长发,之际,听到她忽然模糊的说:“我一直记不起来那年之前的很多事,连他们的长相都忘了,有时候觉得很不孝。”
“平时我从来不想,但是这种日子,总会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寒愈抚着她长发的手倏然僵住,不是简单的停顿,而是就那么僵住了,表情像冰封了的雪上。
过了好多秒,才用了力气似的慢慢恢复轻抚,五官也逐渐缓和下来。
“不要多想,你那年受的刺激太大,忘了那些事不怪你,也许未来会慢慢想起来。”他低沉的嗓音,很慢的说完这句话。
夜千宠没再出声音了。
关于大叔他们来看过父母的事,她也没提,总觉得大叔他们跟爸爸认识,但是跟伍叔不怎么对头。
车子行驶了一段,她才看了他,“你今晚还是回老宅住。”
寒愈点头,“雯姨说你昨晚不在家里,出去住酒店了?”
并没有不高兴的迹象,因为他知道,既然她回来了很多天,外面肯定有住处,没买房子,那只能是就点了。
寒愈没有去刻意的查。
夜千宠点点头,“你都回去住了,我住在寒公馆,万一佣人说漏嘴,老太太会觉得我不矜持。”
都没关系了还公然跑回去住,确实不像样。
“你高兴就行。”他道。
晚餐是他们俩一块儿吃的,多余的话题都没有聊。
吃过之后,她也不缠着他,让他回维也纳庄园去多陪陪老太太。
至于她,她是那会儿才想起来,席澈一个人,他亲生父母的墓碑有没有不知道,但是匡娇有碑,他应该会去看看,指不定心情不太好。
也不知道他之前那个伤好全了没有。
她没打电话,直接去了他的公寓。
单层的独栋公寓,夜色里越发显得清寂,周围真是一户都没开灯,好像都没住人,席澈家也是黑着的。
她等了会儿,给他发了个短信。
结果看到他回复:在公司。
诧异的微微蹙眉,这个日子,大家都放假,他竟然还在公司加班?
这回打了电话,“我在你家门口呢,你不下班的话,我过去找你?……顺便带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