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乐恢弘,燎火苍茫,沉沉的钟鼓之下,大邦气象明明而彰。
明燎立于诸王公之首,身畔就是襄王。煌煌正殿里寂寂无声,皇帝高坐于九阶之上。
四下无言,惟有明燎唇角噙着三分笑,稍稍侧过头看向身旁:“襄王今日,沉默得不像你。”
明澜轻声问道:“依殿下之见,臣当如何?”
这话问得太过生硬,不像君子如玉的襄王。
然而明燎竟毫不介意地答了:“外使将谒于庭,这大殿,太静了。”
皇帝闻言朗声而笑:“太子此言有理。”
他深刻的目光环视过群臣,拊掌说道:“西戎使团将至,泱泱大国当显气量。两国盟好,固大雍之幸,生民之幸。然,更应是西戎之幸。众卿不必如此凝重,这殿中,太静了。”
原来如此。众人皆恍然大悟,难怪太子和襄王忽然毫无理由地说起闲话。
有他二人抛砖引玉,皇帝放缓神色,慢慢抬起手向下一压:“寅正入朝,至今足足一个时辰,诸卿且放松些。”
殿中响起些许议论,群臣从善如流,自与邻近之人抒发感慨,道陛下气度雄远,道大雍礼义昭昭。
皇帝虽听不真切,但这些人能说什么,他自然是心中有数。见状,他又笑了笑:“今日这殿上,缺了一人。”
众人齐齐看向他。
皇帝说道:“若有此人在,则能气清神正,自成和乐之景。”
明燎与明澜对视一眼,眸中皆见了然,其他人也三言两语地猜测着皇帝之意。
皇帝又道:“看来太子和襄王,已经知道了。”
明燎躬身回答:“陛下所指,是徐太傅。”
周围隐隐传来惊愕之声,这个名字在朝中消失太久,然而他们至今仍未忘怀。
皇帝叹问:“徐师去朝多久了?”
明燎道:“徐太傅致仕回乡已有十一年。”
皇帝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这一声极长,直叫所有人应声正色,脸上的谈笑之意在一瞬间里收敛干净。可见能走到这大殿的,没有一个是庸人。
无人敢窥视皇帝,也无人分心观察明燎。即使他们都知道,这几句深沉的对答必将引起大变。陛下究竟是告诫,还是安抚?
不等他们盘算出结果,殿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奏报。
“启奏陛下,西戎使者黎渥王子已至含光门”
来了。群臣归于正位,把方才之事忘得彻彻底底。
不多时,西戎使团依次入内,带来一阵与大雍截然不同的新风。领头的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将将二十岁的他,看上去锋芒未敛,意气飞扬。
“外臣须兰黎渥,拜见大雍皇帝陛下。”
皇帝居高临下,扬眉道:“外使远道而来,不必多礼。”
见他意有弹压,明燎会意上前:“两国为盟二十载,顺天应人,以抚黎庶。今贵使远赴大雍,其心见善,其善乃彰。”
明澜也道:“昔者太平未圆,百姓积苦于战乱。今两国各安其政,生民和顺,万象更新。尊王与贵使,诚仁善也。”
皇帝淡淡颔首:“此言正是。”
须兰黎渥舒眉俯身:“我王命外臣转告陛下,愿与大雍永结盟好。”
皇帝正容笑道:“贵邦至诚,朕将永记今日。黎渥王子与朕亲缘不浅,此番前来,不必拘束。”
须兰黎渥对答如流:“王后思念故土,特遣外臣代她向皇帝陛下致意。母亲膝下有位公主,受她影响极深,喜爱上邦文化。我王有意效仿上邦,将她送至长辈身旁,代王后敬孝尊长。”
和亲。
明燎眸色幽深,明澜也有几不可查的一顿。他虽未直言,还留了三分余地,但一国公主岂有长居外邦之理。即使一时无意婚嫁,太后也会留意安排。
但令二人在意的是,此等大事,他们竟没有得到消息。
皇帝微微扬颌:“长乐有心了。”
却不提意下如何。
须兰黎渥又道:“金颜公主倾慕大雍,也随外臣一道而来。”
“哦?”皇帝像是来了兴致,“既是长乐的女儿,便请黎渥王子带她入宫,给太后见一见。”
须兰黎渥躬身道:“是。”
此事告一段落。自天子到臣工,殿上之人各怀心思。
有外使前来,自然备了盛大的接风宴。西戎人借口迎接公主,以须兰黎渥为首当先告退。皇帝起身离开,诸臣在明燎的带领下,依次退到殿外。
明澜只与他错了半步,他们身侧空空荡荡,群臣有意慢了一些。
明燎睨他一眼:“何事?”
明澜笑答:“殿下心中所想之事。”
明燎嗤道:“故弄玄虚。”
明澜笑意更深。明燎讥意明显,他倒是全无在意。毕竟,此言指的不是他,而是西戎人。
若意在和亲修好,便该早早递上国书。将一个公主的行踪深深瞒住,到了京城才肯直言,焉知他存了什么心?
歌宴方兴,有女奉迎。明燎游目看向对席,姜云回他一道温柔的笑。
按理来讲,姜云该坐在明燎身旁,但这位金颜公主来得突然,明燎就索性交待下去,把她和姜云都安排在太后身边。
既然对方以长乐长公主作柄,那论及身份和来历,这个安排十分妥帖。
姜云和太后攀谈几句,随意地看向另一方:“两国风俗截然不同,不知公主初入京城,可还习惯?”
金颜盈盈一笑:“太子妃姐姐不必担忧,我母亲一应用度皆仿大雍习俗,不瞒您说,这些呀,我自小就见惯了。”
她侧着头想了想,又露出些微赞叹:“大雍不愧为上邦,亲眼看过才知道,以前见的那些歌舞,器物,不过是徒有其形罢了。”
这女子稚气未脱,也不失草原人的大方。她眼里的惊艳几乎满溢,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声直率。
姜云失笑摇头,转向太后:“祖母您瞧,西戎王待长公主甚好,金颜公主也出落得如此漂亮。”
金颜三言两语,说尽了太后想听的话。既告诉她,她的女儿处境极佳,也饱含对上国的敬意,分寸拿捏得正好。
须兰黎渥挑中她,未必只因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