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影镇是古月王国的一个偏僻的小镇,原本并不叫仙影镇这么个名字,只是后来镇的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老者秦老夫子不知从哪个角落的尘土堆里找出本镇志,里面一笔带过有个仙人曾经来到此地落脚,秦老夫子对这个不起眼的记载激动万分,认为这是镇里的一件大事,值得纪念,因此在他的推动下,将原先的俗里俗气的牛古镇改为了现在的充满梦幻色彩的仙影镇这一个名字。仙影镇改名有五百年时间,但是却没有传说中的仙人光临,仙影镇也没有人能够成仙,镇东门城门的“仙影镇”三个朱红大字在风吹日晒下也已变得斑驳模糊,恐怕不久就要在逐渐到来的秋风中彻底湮没在漫长的岁月中,成为真正的历史了。
当代镇长秦君临,这位秦老夫子的第九世孙,今年也已经八十六岁的高龄,在镇是第二长寿的人,仅次于年长他一天的张雄和,但他却是镇最有威望的人,这是他祖积的阴德,也是他自身努力的结果,因为他有十一个兄长,但最后做了家主和镇长的却是他这个老幺,这是张雄和远远比不的。
此刻,朝阳初升,整个天空一尘不染,像个恬静的小姑娘一样安静,使人忘记了昨夜到凌晨的可怕的暴风雨。昨晚的暴风雨电闪雷鸣,搅得天翻地覆,一副人间末日的悲惨景象,饶是德高望重的秦君临,也是闻所未闻,惊吓得不顾身材软糯的六姨太,动作可笑地钻进床底。在床底下的秦君临微微感到羞耻,但令他稍感安慰的是,床底下并没有别的男人。
暴风雨持续到丑时才突然戛然而止,就像是老天爷放了个吓人的屁而已。但是秦君临却在床底下睡着了,睡得很安详,只是姿势很不雅。
秦君临大概是被冷醒了,他从床底下钻出来,鼻子有些气塞,他隔着薄纱望了眼熟睡中的六姨太,见她身盖着锦被,一副暖洋洋的样子,他胸中怒气腾起,干涸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最后,他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爬了六姨太的床。而这时,被暴风雨吓得翅膀哆嗦了一夜的公鸡终于勇敢地发出了他充满挑战的叫声。
秦君临站在城门前,头微微地扬起,老眼昏花地望着城墙的三个模糊不清的大字,温熏的阳光照在他的后背,照在城墙的三个大字。
秦君临自言自语:仙影镇啊,不能这么沉沦下去。
秦君临的家仆秦福就站在秦君临身后不远。秦福六十多岁,原本不姓秦,而是姓赵名额,也不是仙影镇人氏,据说是逃避灾难流落到此,秦君临见他可怜,便赏了口剩饭给他,他便立即挺起胸膛,向秦君临表忠心,愿为秦君临鞍前马后死而后已。原本秦君临有仆人不少,并不缺这么个仆人,但是既然这位小伙子如此知恩图报,他也乐得收留下来,就当是多养条狗而已。赵额一进秦府,就立刻要更名改姓,并请求秦君临赐名。秦君临不假思索,赐名“秦福”,“秦福、秦福”,就是秦府秦府,表示此人属于秦府,是秦府的人。而秦福这名,也是一辈秦府家主的仆人的名字,但是赵额并不知情,或者假装不知情,又或者知情却毫不在乎,狗只要会摇头摆尾就好了。
秦福听秦君临自言自语,赶紧前询问: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秦君临叹息一声:仙影镇不能败在我手里。
秦福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虽然忠心,但却毕竟是一介莽夫,烧脑的问题他不好去回答,因此只是像呜呜叫的狗那样说道:主人…
秦君临咬了咬牙,说道:去找…张雄和这个老不死的,我要他把城墙的这三个字重新翻新,恢复到五百年前的样子!我要重振仙影镇的威名!咯咯!
秦君临因豪气冲胸,激动得不停地咳嗽起来,秦福赶紧轻轻地在他后背下抚摸着。
秦君临感觉好些,扬起右手轻轻地摆了摆。秦福赶紧收手。
秦福小心翼翼地说道:主人,听闻张雄和中风在床,恐怕…
秦君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哈哈!这个老不死的,他也有今日!走,我们去看看他!
秦君临伸出右手,秦福赶紧前搀扶,挽着秦君临的胳膊。两人像互相提携的老人一样,颤巍巍地进了城门。身后,城墙的三个斑驳的大字在朝阳下显得憔悴如丢了一文钱的守财奴。
镇里此刻还很冷清,街道两旁的店铺还是大门紧闭。最近几年,古月国在与邻国镜花国打仗,镇里大多数青年壮丁响应国家号召,满怀一腔热血到前线建功立业,留在家里的大多是老弱妇孺残,因此生意难做。起初大家为了抢生意,店铺开门早关门晚,但是生意仍然毫无起色,大家的意志便逐渐消磨,店铺开门时间便越来越晚,而关门的时间却越来越早。
秦君临和秦福走在冷清的街道,几只瘦骨嶙峋的狗在肆无忌惮地追逐嬉戏,完全不顾世道炎凉。在街拐角处,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三个镇保安处的护卫在对女人一边拳打脚踢一边用脏话在骂,但女人一动不动,只是死死护住自己隆起的肚子,原来她还是个孕妇。
护卫眼角瞥见了秦君临,便都住了手脚,不再打骂,纷纷转身向他行礼。这时,向有身份地位的人行礼比打骂人要重要得多。
秦君临看了眼蜷缩在角落里的孕妇,眉头微皱,说道:怎么回事?
领头的护卫名叫秦奋,是秦家的外门子弟,他赶忙回道:回大人,这女人私自闯入我镇,全身肮脏不堪,实在有辱我镇斯文,坏我镇之镇容,因此我等正准备将此女人赶出我镇,还我镇之朗朗乾坤!
秦君临点点头,显然很满意秦奋的这一番说辞,他说道:嗯,你们做得很好,仙影镇若都是你等这般勤勉负责之人,我仙影镇何愁不振兴,何愁没有仙人光临啊。你们快些把这女人赶出城,她不走,你们就抬她走!
秦奋赶紧回应:是,大人!
这时,女人抬起头来,仙影镇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庞,虽然脸有污渍,但依然遮掩不住这张面容姣好的脸蛋,这绝对是绝世的好脸蛋,是秦君临三十六房妻室所望尘莫及的,世间所有女子的脸蛋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秦君临眼角余光一瞥,突然歇斯底里地喊起来:慢!她是个孕妇?!流落到此的孕妇?!她有难!我们仙影镇是礼仪之邦,你们怎可如此对待一个需要帮助的弱女子?
秦君临前蹲下,枯槁的右手试图拨开女子面前的头发,但是女子倔强地把脸别过去。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
秦君临颤巍巍地站起来,秦福赶紧前搀扶,但是秦君临生气地把他的手甩开了。
秦君临说道:我还不老!姑娘,跟我回去,我可以帮你。
秦君临的话充满了生机和热情,就像夏日的暖风。
几个护卫会心地笑了。
女子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秦君临,似要将秦君临的内心看个透彻。秦君临感受到女子的目光,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女子沙哑地说道:我相信你。
秦君临立刻感觉年轻了几十岁,他吩咐秦奋:赶紧弄辆舒服的好车,把姑娘送入府中!
秦奋领命而去,很快,马车来到,随同还有两个中年侍女。两个侍女将女子扶入车中,秦君临也拖着年迈的退跟着要进去。
女子冷冷地道:你不要进来。
秦君临一愣,随即尴尬一笑,道:好,我还年轻,能多走几步路。
秦君临走下车来,两个侍女赶紧前搀扶。
马车缓缓地往秦府驶去。
秦君临在后边吃力地紧紧跟着,一边喘着粗气。
马车从秦府侧门驶进。秦君临看着马车进了秦府,终于站住,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秦福见状,赶紧两脚跪地,向前弯腰,身体作出个凳子的形状。秦君临一屁股坐下,很快又像被针刺了一样,赶紧站起来。
秦君临喘着气说道:起来吧,秦福,在府内可以如此,但在府外不可以,免得不知情的蛮民看见还以为我秦府对下人不好,要欺负下人呢。
秦福赶紧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道:主人,您要是欺负小的,那也是小的福分哪。
秦君临老怀大慰,笑道:真会说话!秦福,我要是娶这女子,你怎么看?
秦福赶紧说道:主人,这自然是这女子的福分。
秦君临哈哈大笑:哈哈!我也是这样想的。如今兵荒马乱世道不稳,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找到像我这样的靠山,不愁吃不愁穿,那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哪。
秦福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
秦君临微怒,说道:不过什么,快说。
秦福佝偻着背,说道:小的不敢说。
秦君临见秦福这般模样,不禁心生怜惜,怒气大减,说道:你说,我不会怪你。
秦福说道:主要是主人您发过誓不再娶妻妾的。
秦君临一愣,说道:有这事?我会发这样无聊的誓言?即使我发过这个誓言,但是我怎么能够因为发过这个誓言就眼睁睁看着这么…这么文弱的女子坠入苦海?是不是?我如果不娶她,不把她带入府来,她怕不要被秦奋他们几个没有人性的东西活活打死了。秦奋他们是毫无人性的,落入到他们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秦福立刻附和道:主人说得在理。
秦君临说道:那么我娶她…
秦福立刻说道:她绝对不会拒绝,这是她的福分。但是,主人,此女已有身孕,主人娶她,恐怕镇的人会说闲话。
秦君临怒道:镇的人就是太清闲了,让他们一天忙个不停,他们就没有闲工夫来对人说三道四了!真是岂有此理!
秦君临拂袖而去。
女子沐浴更衣,换了套新的宽松的衣裳,又在侍女的帮助下洗了头发,重新梳理好。侍女看着焕然一新美若天仙的女子,不觉自惭形秽,恨不得在地找个洞钻进去。
侍女叹道:姑娘长得貌若天仙,怪不得老爷要带姑娘回府。
女子虚弱地说道:我要吃的。
侍女说道:哦,对了,老爷说了,姑娘沐浴更衣后,有请姑娘过去用膳。
女子笑道:我身子弱,不便多走,麻烦姑娘将吃的带到房里来吧。
侍女虽然身为女人,但见女子一笑,也不禁为之倾倒。片刻失神后,侍女赶紧说道:那好,奴婢跟老爷禀报一声。
侍女恭敬地退下。
女子坐下,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圆滚的肚子,不自觉地流露出即将为人母的慈爱的笑容,但她脸很快就愁云密布。
很快,侍女提着盒饭菜进来,饭盒很精致古朴,透着冷冷的历史古朴的气息。同来的还有个看去很能说会道的中年妇女,她是秦府的御用媒婆,人称铁树花,有天花乱坠的本事,秦君临三十六房妻妾有二十一房是她的杰作,尤其是秦君临的第三十二房小妾,没有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与逆天谋略,秦君临不会最终抱得美人归。现在,她又派用场了。
侍女将饭菜铺开在饭桌,都是精致的菜,还散发着热气。
女子虽然很饿,但也保持着风度,慢慢地吃着。
铁树花坐在一边,像老鹰盯着猎物一样盯着女子。女子却正眼也不瞧她一眼。空气莫名地紧张起来。
女子终于放下碗筷,而桌面的饭菜被一扫而空。
铁树花谄媚而又不失威严地笑道:看来姑娘你真的饿坏了。留在秦府,嫁给秦老爷,保你吃穿不愁,一辈子无忧!
铁树花话一说出,就后悔了。她觉得她不该说得这么直接,说话直接不是她的风格,但她现在却违背了她的风格,她原先设计好的说辞,此刻竟然全无用处。她用恶毒的眼神望着女子,但是女子并没有看她,这又使她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铁树花张大嘴巴想说话,但是女子先开口了:我累了,你出去吧。
铁树花还想开口说话,但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往外面走,出去的时候还佝偻着身子恭敬地把门合。
女子的淡淡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似有无的威严:明天中午,叫他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