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伸手一摸，今晚的事情还没干完，装满了贵族们宝物的口袋还在他怀里。

此时的他已经在渭雨城比较边缘的位置了，四街就在眼前。

不要说中心区，哪怕是和江澜所在的平常街道比起来，这里仍旧像是两个世界。

脏乱不堪，满地污秽。

色彩斑斓的凡世到了这里，仿佛褪成了黑白的一般。

这里不受宵禁的约束，满大街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以地为床，在酒精的催眠下不知道含混着说些什么。

他们的身边，是同样饿得只剩皮骨的流浪狗，瞪着贼溜溜的眼睛，或许是在观察身边的肉块有没有死去。

江澜没有花多少时间便来到了街头的那座小破祠堂，随手将一口袋的财宝丢下后，便准备离开。

距离上一次月鬼在这里留下财物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他希望没有饿死太多人，毕竟这年头的收成不是很好，还有压力不小的白银税。

他和小艾两人尚且过得没那么体面，何况这里的穷人们呢。

江澜正准备离开，却忽然感觉到祠堂里细细碎碎得有些响动。

有人！

寒铁之声骤然响起，他毫不犹豫地拔剑转身，身影冰冷地说道：“出来。”

果然祠堂的排位后面，许多影子滚动，躲在后面的人们颤颤巍巍地现出身来。

江澜一愣，这些人穿着破旧，灰头土脸的，一个个饿得眼睛鼻子都快分不清了，怎么也不像他想象中的歹人。

“月光老爷，月光老爷。”最前面一个白发须眉的大爷急急忙忙地先走上来，“我们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这些天实在是揭不开锅，大伙儿饿急眼了，这才一接到消息，听说您又出现，就顾不上天黑天亮都到这来了，请您大人有大量，宽恕我们的无礼。”

月光老爷，这是在叫自己吗？江澜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些人给他取的名字还听高雅。

果然之前的江澜靠着扮演月鬼这个角色，养活了渭雨城不少过不下去的穷人。

不对！

江澜忽然一惊，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而且这么多人都能知道月鬼在这里处理赃物的事情，那费尽心思想要找月鬼的杨天心能打探不出来？

“是谁告诉了你们我的消息？”江澜问道，手里的剑反而握得是更紧了。

“是……是……”老头听了，抓耳挠腮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我们。”祠堂门口，忽然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出现，穿着黑马褂。

他拱手抱拳，对着江澜说道：“久仰您的大名，我们想要跟您谈谈可以么？”

江澜沉默半响，还是点点头，他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路，但是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官府派来追查自己的。

晚上出门的时候，他可没有想到这一趟会有这么多事情。

黑马褂很快让那些等着钱救济的穷人们把东西分了离开祠堂，尔后一拍手，陆陆续续地，从外面又进来了十来口汉子，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刀疤剑痕在谁的身上都不难发现。

不过没有人拿着武器，并且神色也很恭敬。

“诸位，今天我们终于见到了这位大人，现在大家都知道应该干什么吧。”黑马褂说道。

周围的每一个汉子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只有江澜一个人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齐刷刷的一声响，这些站在街上都能吓得满大街没人出来的汉子，对着江澜一同鞠躬，口中还同时大声说道：

“拜见月光大侠！”

很多时候，生活都显得有些像童话。

比如现在，江澜就觉得要么自己正在梦里，要么就是他脑子坏了。

经过了黑马褂好些时间的解释，江澜才明白一切的始终。

一年以前，这里只是一个单纯的破祠堂。

但是自从江澜扮演月鬼，并且把从贵族那里掠夺来的财宝丢在这个祠堂中之后，流言便渐渐起来了。

贵族眼中十恶不赦的月鬼，在吃不上饭的贫民眼中，却是仁德超群、武功盖世的月光大侠。

也就是随着月光大侠事迹流传的同时，黑马褂他们这些人组建了义贼团，致力于去做和月光大侠一样的事情。

只可惜这些人能力有限，大部分的钱财，仍旧源自于月光大侠之手，他们也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配合月光大侠。

于是他们接管了祠堂，把每次月光大侠拿来的钱财平分给所有人，并且严密把住所有人的口风，不让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对于义贼团的成员来说，月光大侠是他们愿意献出性命去追随的，自然是死也不可能将这秘密说出去。

而得到好处的贫民们，因为关系生计，口风自然也守得很严，是以这件事一直没有传开。

在这些人的心中，月光大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在这个萧瑟又重压的年月里，贫民之间或许要多饿死一倍的人数。

所以江澜就这样成为了无数人心中敬仰的对象，甚至是信仰，义贼团的成员们一边全力配合着他，一边心心念念的，就是见他一面。

奈何原本的江澜实在是太神出鬼没，一直没让他们逮着机会。

自从江澜来到这个世界，月鬼已经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出现了，一度让人以为他已经离开，但是义贼团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事实证明他们的信念是正确的，今天晚上，他们在中心区的眼线从巡街那里得到了月光大侠的情报。

于是所有人迫不及待地等在了祠堂，想着一睹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连带着快饿疯了的贫民们，大家全来了，才造成这么一出盛况。

江澜心想他们还得感谢船客和那个神秘的女人，要不是他们拖延了自己好些时间，这次也不一定能够见得上面。

“你们做得挺好。”他听完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夸奖几句。

殊不知他这两句话说完，一群断手断脚都不见的会哀嚎的壮汉们，差点眼泪就要下来了。

这是月光大侠，他们心中的信念，神明的化身，他就是光——

现在光夸奖了他们，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无私无怨的奉献全部都是值得的。

果然月光大侠就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仁德盖世，智勇双全，值得他们用上一辈子去追随……

当然，对于被一群大汉包围着感动流泪的江澜，心里只有一种自己身处地狱的错觉。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比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面对的还要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