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贤不禁咽了口唾沫。

江澜语速飞快地接着说道：“在殿下挥手的那一瞬间，我必以命相拼，江澜和卿龙山庄从此就是仇人了，我会杀掉府里的一切活人，直到找回我的同伴，我会拿着殿下的脑袋，去到国主面前换取督稽府的平安！”

他的情绪很高昂，这些事情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但确实是他的真情流露。

情绪在胸膛里燃起，化作灵魂的光辉，在他的眼中如同星星闪耀。

唐贤自然看不到那并不实际存在的光彩，但是那股山海一样的压力几乎要将他笼罩起来。

好远。

他的心里只有这种感觉。

奴隶出身，跟着哥哥一路篡位夺权，他的脚下踩着多少血尸怨魂。

但是他这一路上，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看向谁的时候，会这么疲惫，这么遥远。

他好像站在山脚下，眺望着山顶的少年。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哈哈哈哈——”唐贤忽然狂笑起来，几尽癫狂，眼泪从他的眼角流出，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举起的手也缓缓放下。

他输了。唐贤心里明白。

他当然不是疯子，也并非不信江澜的话。

这一切，只是自己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倔强最后翻涌罢了。

他也曾是一个少年，纵使荡于血海，也心怀蓝天。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那个少年，该离去了。

接下来，是一个半百的中年人，为了拯救自己的家业，而付出不懈的努力。

唐贤缓了好半天，这才缓过劲来，他重新看向江澜，眼神中已然没有任何敌意：

“请原谅我最后的任性，江总管，我接受你的提议，我们换个地方谈谈吧。”

江澜憋着的一口气，这才缓缓吐出来。

他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背脊，已经湿透了。

赌赢了，他真的赌赢了，赌上自己的命，或许还有无数人的。

他想要吼叫，想要躺下，立刻睡着。

但是不行，月夜正浓，这个夜晚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他是渭雨的守望者，肩上的担子从未变轻。

…………

另一边，唐贤的府子里，守卫森严，拿着武器的卫士们用视线将所有角落都给锁死了。

二楼的房间里，长公子唐涛正坐在桌前。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愁色又深了一些。

十分钟前，他那被人称为包夫人的慈祥母亲，拎着自己的拖地长裙就冲进了他的房间里。

“儿子，你爹他疯了！疯了！”包夫人已经来就拉着自己的大儿子抹眼泪，“从他邀请那些下贱的家伙过来吃饭以后，他就不正常了，我就知道我们跟那些下等人接触不得，你爹是不是被他们传染上什么毛病了？你想想办法，找个医生不动声色地给他看一看？堂堂一个亲王，把家里弄得这样鸡飞狗跳的，要不我偷偷坐车出去，找他那个国主哥哥来治治他？”

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知的母亲这样对唐涛说道。

唐涛也没有办法，只能摆出笑脸把自己的母亲好好开导了一番，并拍胸脯保证自己会解决一切事情，不用她来操心。

好容易包夫人才哭哭啼啼地回去了，但是唐涛心里却觉得压力越来越大。

他也不是埋怨自己的母亲，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对外面的世界能有什么样的想象力呢？

只是这样子下去，总有纸保不住火的那一天吧。

其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各种方面隐约能猜测出来，父亲和国主之间发生了什么足够让人谈之色变的大事。

他是家里的长子，父亲之下第一的顶梁柱，这种时候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怀疑父亲，也不能去做什么无意义的事来添乱。

只能相信父亲，既然他没有告诉自己，也没有要求协助，就说明这事不是他们该知道的，也不需要帮忙。

但是这样干等着，实在是有些心慌啊。

忽然，唐涛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少爷……您这样子，我们也很为难啊。”护卫夹带恐惧的声音也随即传入他的耳中。

唐涛转过身来，下一秒面前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只见小公子唐月低着脑袋，像是犯错一样地站在门前。

他的身后，护卫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是一个劲地说道：“老爷吩咐过的，您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有……有什么要求告诉我们就好了，这样子，我们没办法跟老爷交代啊……”

“行了。”唐涛忽然打断了护卫的话，他看了看唐月那副落水小狗似的样子，抬头对护卫说道，“你走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可这——”护卫看起来更加为难了，“大少爷，要是您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没办法，跟老爷交代……呃，不是，不是，我对小少爷不是那种意思……”

护卫的话再度被打断了，只见什么东西忽然从他的面前飞过来，他连忙接住，发现掌心里是一枚纹金的玉璞，还透着温热。

这是唐涛贴身携带的东西。

“你拿着这个，算是我的信物，剩下出了什么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这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有它在，父亲不会为难你。”唐涛面无表情地说道，“去吧。”

在护卫走后，唐涛关上门，神色稍微缓合了一些，对着唐月说道：“月儿，你醒了啊，感觉好些了吗？”

唐月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必理会那些无端的言论，人在恐惧的时候总是很容易相信各种没有根据的事情，你不用在意，做好自己就行了。”唐涛说道。

自从唐月回来之后，府里就流传了一种传言，说是凶手其实就是小公子自己，他假装被劫走，又奇迹般地被找到，一切都是自导自演的，不然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从那种杀人狂手里活下来。

虽然没有人当着唐月的面明说，但是他醒来之后，看着其他人的举动和神情，多少也已经猜到了。

越是沉默的孩子，内心里对于外面的世界便越是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