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瑶带着她一路小跑来到个庭院，门头写着“芳华阁”。

想必这是念瑶的闺阁。

院内自有一棵老樟树，粗壮的树干上绑着架秋千。

树下是一方石桌石凳，旁边几步远摆着只约五尺高的木匣子，匣子中间遮了一层红色幕布，是皮影戏。

茶已沏好，糕点瓜子摆了一桌，就等她二人落座。

“嫂子快来。”念瑶在其中一只石凳坐好，招呼她落座。

“你叫我来，就是看皮影戏的？”涂灵娇落座道。

“原来嫂子看过皮影啊。”念瑶失落的道，亏她还献宝似的张罗来这些玩意想哄嫂子开心

涂灵娇又道，“从前听人讲起过玄水城的皮影舞得很精彩，今日终于能得见了。”

听了这话，念瑶迅速恢复情绪，“今日这幕戏是我写的本子，包嫂子满意！”

涂灵娇打了个喷嚏，拢拢外衫，是倒春寒吗？她怎么感觉有种不详的预感。

从木匣后台走出来个两个蓝布粗衣的小厮，其中一个道：“小郡主，少夫人，咱开始了。”

“快点吧快点吧。”念瑶兴奋地催促着。

丝竹起，自轻薄的皮面后出来个剪纸人儿，大大腹便便昂着头很是嚣张。身后是一个手下还擒着个少女模样的纸偶，在他们的对面立着个年轻的女郎纸偶，那女郎纸偶道：“拿我的命去，我来当人质，把我妹妹放了！”

嚣张纸偶道：“也成！”纸偶手下把少女纸偶放了，改擒了年轻女郎纸偶。

涂灵娇扶额，这诡异且熟悉的对话…

再看看身侧看得津津有味的小姑娘，叹了口气，这丫头敢情是将松阳换人质的事情编排成了戏本。好歹是府内传看，若是流到市集上该臊死算了……

此刻，自皮面右侧来了个打马飞驰的年轻公子纸偶，不用想，这是韩非夜。

果然，那纸偶道：“放开我的女人，饶你们不死！”

涂灵娇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心里想道：韩非夜哪能说出这样的话。

再往下看，只见那马上的公子拔剑打飞了贼人，救下了年轻女郎与少女。但年轻女郎不知何时受了伤，自皮幕也能隐约看到女郎心口处点点殷红。年轻公子抱着女郎声泪俱下地：“音音！我不能没有你！”

呕…涂灵娇心里吐了一吐。

画面再转，是樱花树下，年轻公子抱着重伤痊愈的女郎，“音音，得妻如此，吾自不羡仙也！”接下来两只纸偶不可描述的吻在了一起。

红色帷幕渐渐落下。

涂灵娇惊得瓜子掉了一地。

“这…这应当不出自你之手吧……”

“嫂子，怎么样？好看吗？精彩吗？”

涂灵娇心道不怎么样，极为艰难地从口中蹦出几个字“好看…精彩。”

“这确然不全是我的点子，写完后我特意拿给了尚琰哥哥看过的，让他替我润润色。他可是文吏执笔，经他之手修改竟这样精彩！”念瑶很是自豪，有礼部主理官尚琰加持，这出皮影戏目必将成为玄水城时下最热戏本。

果然，这熟悉的画风。必定有八卦大师尚琰的一份“功劳”。

涂灵娇突然想到个问题：“这戏咱们看看就罢了，万万不能外传晓得吗？”

“为什么啊？好戏便要与人分享，父亲常说要与民同乐，我是郡主，自当效仿父亲的。”念瑶回道。

“所以？”涂灵娇觉得这个解释哪里不对劲。

“所以我已与城中大小酒楼茶馆签了合契。他们要排演一整年我的戏，每日都要演的。”

“…”

涂灵娇差点噎着，念瑶忙递了茶杯过去。

这种故事，还要在城中排演一整年。她感觉头都大了。

喝了口茶，涂灵娇忙岔开话题：“不知你哥何时回来？”

“哥哥去看琴师姐姐，想必一时半会出不来的。”念瑶捻起一枚花粿子丢进嘴里。松软香糯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她又丢了一枚入口。

“琴师姐姐？”涂灵娇问。

“…”念瑶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捂住嘴唇。

“若是什么不可说的密辛，也无妨。”涂灵娇笑了笑，端起茶杯道。这些皇室大家的，哪个还没什么不为外人道的秘密了？她懂她懂。

“这其实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念瑶放下手，“琴师姐姐，是三年前入城主府的，琴技十分地好，弹奏时竟能引来鸟和蝴蝶。”

据念瑶的回忆，这位琴师姐姐姓季，单名一个柔字。三年前城主府招募琴师时，唯她一人从云云乐师中胜出了。据她说这个琴师季柔身着白纱素衣，携一方檀木古琴，长得也是十分好看。自从见过她，好些王孙公子递来拜帖求见这位季柔姑娘，但奈何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不过，她却独独对韩非夜另眼相看。

啧啧，看来是个乐师倾慕少君，个少君爱上乐师的酸人爱情故事。涂灵娇咂咂嘴暗想。

“哥哥时常去听她抚琴，同她谈心。来了兴致还会舞上一招半式的剑法。”念瑶看了看她的神色，发现并无异常便继续道“我本以为，一向对女子很是淡漠的哥哥总算铁树开花，要收了琴师姐姐做侧夫人。但不曾想——”

“后来怎么了？”涂灵娇很有兴趣继续听，见她停下来遂问。

“嫂子你可别生气，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要相信哥哥他现在心中最爱你了。”念瑶伸出手握住她的，无比认真地道。

她是见过哥哥抱着落水昏迷的嫂子夜闯城主府召了全部医官的样子。那模样分明是担心极了的。

“我知道然后呢？”涂灵娇哭笑不得，不知她或他做错了什么让这个丫头觉得韩非夜爱她的？

“后来，琴师姐姐突然不见了。我问烦了母亲，她才说琴师姐姐是什么乌金城派来的卧底。将她软禁在冷苑至今。”念瑶道。

“原来如此。”涂灵娇顿悟，又是乌金城。

乌金城许是在玄水城布下多个暗哨，以防哪个暗哨被发现，刺探情报一事还能继续运作，果真部署缜密。

既然这个琴师被软禁的事情是宗密辛，自然也传不出城主府。而她每每要传什么样的讯息给乌金城可不就是他韩少君说了算么？

这么看来，想必韩少君日日寻她抚琴谈心也不过是权宜之举，为的是将她的身份调查出来。可若不是这个姑娘真心喜欢上了韩少君，也不至于会这么快曝露身份。

情之一字，果真害人！

那厢冷苑凉亭中，一曲高山流水之音完毕。一双青葱似的修长手指轻扣在琴弦上。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白衣女子启唇低吟。

“你找我？”韩非夜负手立于长亭之外，依旧如她初见他那时般漠然冷淡。

“听说你成亲了？”她的眸子隐了淡淡水雾。

“嗯。”韩非夜简短地道。

“她，是个不错的姑娘吧？”那女子又道。

“两城联姻。”韩非夜道。

“至少她可以嫁给你，她比我幸运。”

“季柔。”韩非夜微皱眉，叫了她的名字。

“少君，你有多久未唤过我名字了？”

“两年余七个月又四天。”她自问自答道。

“自从你知道我的身份后，便不曾见我了。”季柔低垂了眸子，一颗清泪滚落下来，砸在琴弦上。

“找我何事？”韩非夜依旧淡淡的口吻，他对她的这些情感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态度，既无心又何必回应。

“果然是韩少君。”季柔抬起手抹去颊边的泪痕。迅速调整了状态道：“主君下月亲临玄水城。”

“哦？”韩非夜的眸子闪过一丝讶异，那人终于按耐不住了？

“少君将我们的人一个个拔除干净了。据我所知，除我之外城主在玄水城还有一个十分隐秘的暗桩，却是连我都不知其是何人。许是怀疑起我递出去的信息了，所以主上决定亲自来探查少君的实力以作应对打算。”季柔轻嘲一声。

她这条暗线变了节，被关押在这方小小天地。心下担忧的不是母城安危，却是身前这位疏远淡漠的少君，真真荒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