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宿此人城府极深,定不会因区区几句攀污而怀恨在心。尚琰,将十方城地图拿来。”韩非夜沉声道。
尚琰应声从左侧书架上将那份羊皮地图铺开在书案上。
韩非夜凝神俯视了一番,伸出食指点在一处水泽标记的位置,“千水城三面通海,段城主也是靠水运红利壮大千水城。诸城若是要远渡货运必经之路就有千水城。”
“少君的意思是…”
“不错,他想一并拿下水运官道,从此任何船只经过须得遵循他的策令。”韩非夜目光深邃,看着那方地图。
不对,不止这样。
他重新回想了一番秦宿上位后的所做所为。
先是违反十方城各城主立下的绝不向各城进攻的协定。出兵攻下了临近的益城,益城城主白敬山当日便自刎城墙之上,此事做的忒不人道,乌金城遂在集议厅被诸城主口诛笔伐了一番。
后秦宿又在十方城集议上亲读自罪书并保证绝不再与任何城池再现兵见。
而那益城名义上是还给了白氏皇族,但白氏无男丁,忽又凭空冒出老城主的一个私生,接下了城主大印。
其中猫腻各城主岂会不知?但因不损及自家利益,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了。只是此后,陆续又有几座小城池与乌金城定了共治盟约。
其余小城城主人人自危,眼见三城鼎力的局势将要被打破。千水城也收到了乌金城来的共治盟约,这才借着送贺礼求助玄水。
而韩非夜知道,这个段傲天定是也给春山城送了借兵书。怕是春山城主拒绝了他,这才又送了信来玄水。
“少君,您的意思是?”尚琰也想到了这层,出口问道。
韩非夜抬眼看他,和缓道:“乌金城违反盟定,千水城的求救信已送到跟前,我玄水如何还能独善其身?”
“少君所言甚是,臣这便去准备,此次可是派纪衡纪将军前去?”
纪衡用兵如神,善战骁勇,尚琰思虑着他是此次出兵主帅之不二人选。
“不,此番须得本君亲自出兵。”韩非夜执笔蘸了朱砂在千水城地标上画了个圈。
“少君,你。”
尚琰自是知道少君也有并治城池的计划,虽有十方城集议厅,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目前的平静只不过是表面的。若真有一日打破平衡,一城独大,那么其他城主自然只有听命的份。
这样的想法他韩非夜有,秦宿有,慕容霸天也有。
但这样的计划太过复杂,牵扯的利益关系也是冗杂。却不是朝夕之间可做到的,遂至今时仍只是个想法罢了。
而如今千水城被围困,少君决定亲带兵去。这一番怀柔之策意图再明显不过,且那千水城主是个八面玲珑心,又怎会不明白玄水用意?这一战若赢了,那么少君心中这个计划将是一次大大的推进。
此事刻不容缓,千水城的秋贺送达玄水已有一日,再算上路途时间,共已过了三日。韩非夜起身道:“本君去换身衣服,尚琰,这便随我同去城主府请兵。”
“是。”尚琰略俯身道。
城主府议事堂,韩城主手里捧了只茶盏犹豫道:“夜儿,你说要出兵千水?”
“父亲,今次是个好机会,若放过了,千水城便是乌金城的囊中物,此举对我玄水极为不利。”韩非夜坐于右侧上座,沉稳道。
“话虽如此,但若我玄水明着出兵,岂不是同乌金城正面对上要撕破脸了?”
韩城主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若两大城主正式对立,说明十方城集议厅也将将覆灭,恐日后再无安宁。
“父亲,你我皆知现在的平静是假象,各城仍在蠢蠢欲动,想要吞并我玄水的亦不在少数,若我们仍要为维持表面平静,而忽略了底下的暗礁,怕是日后要埋下大患。”韩非夜点明痛点。
韩城主倏地搁下茶盏,半晌,叹了口气道:“我老了,夜儿。竟忘了昔年先祖立城之时的血性勇武。”
“父亲身为玄水主首,定事事为百姓考虑为先,但父亲,若我们一味维护那单薄的和平,今日的千水之困来日也可成我玄水之难。”韩非夜起身微俯身双手见礼:“儿臣愿亲率兵前往解千水之困。”
“你亲去?”韩城主略迟疑,“夜儿你重伤未愈,又要奔波。不如让纪将军带兵前往。”
“此行非儿臣去不可。”韩非夜语气坚决道。
“既如此,好吧。”韩城主明白他这个儿子做任何决定都有他的意思,也不再阻拦。
“夜儿,母亲不准你去。”
从花厅转出个紫裳妇人,娇容一片憔悴,正是城主夫人。
“你的伤还需静心将养,且娇儿她还未归来。你又走了,母亲这心总是七上八下,不安的很。”
端月蓉知道了涂灵娇的身世以及代嫁的来龙去脉,先是震惊的很,但花了几日自己也琢磨明白了,这俩孩子既然互有情谊,且她看涂灵娇也是个乖顺心善的好姑娘,谁做儿媳不是做?便也接纳了。
“见过城主夫人。”尚琰行礼道。
“母亲。”韩非夜向她行礼。
“蓉儿,你身子不爽利就别出来吹风了。”韩城主忙迎上去将她带到上座坐下。
“城主,夜儿他不能去。”端月蓉抓住韩毅的衣袖几近央求。
韩毅见不得自家夫人这般,为难道:“夫人,这是夜儿自己的决定。”
“母亲,儿身为玄水少君,自当背负起这身份应行的事。”
韩非夜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
僵持半晌,端月蓉颓然道:“儿子长大了,你要去便去吧。但是,定要平安回来。”
“是,母亲。”韩非夜道。
“城主夫人放心,冲锋陷阵那些事臣自当冲在少君身前。”尚琰上前笑道,想要缓和气氛。
“尚家小儿,你也同样,切莫不顾性命蛮冲。”端月蓉很是看好这个姓尚的儿郎,且一直待他亲厚。
尚琰一怔,抬眼对上城主夫人关切的目光,心中像被柔荑抚过:“是,臣谨记。”
端月蓉望着二人背影,噙着泪道:“这几个孩子都不让人省心哪。”
韩毅拥着她宽慰道:“夫人,孩子们大了。有主见了,这天下还得他们去拼去打,我们老了。不能用妇人之仁将他们困住。”
“也不知娇儿她如何了,我倒是十分想念这个孩子了。”端月蓉不管那些朝前大事,她只知自己的孩子们一个都不准出事。
前脚刚踏出议事厅,韩非夜便被一粉裳女娃拦住了去路。
“哥哥,都过了许多日了,嫂嫂她什么时候回来?”
念瑶在外头蹲守了许久,好容易等到韩非夜同城主议完事出来。
“念瑶?此刻你不在夫子跟前念书,在这做什么?”韩非夜道。
“书什么时候都能念,但嫂子的安危更重要。哥哥,嫂嫂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想她。”念瑶是真的想涂灵娇了,一晃月余未见,好容易哥哥回来了又带了一身伤,现在又要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嫂嫂她还有事未解决,等处理完了,自然回来了。”韩非夜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
“那嫂嫂很快就回来了么?”念瑶看不懂哥哥眼中的情绪,抬起头追问道。
“是,很快就回来了。”韩非夜唇角微不可见地弯起个弧度转瞬即逝,淡淡道。
“小郡主,时间紧迫。再拦着少君,怕是要耽误军务了哦。”尚琰用哄孩子般的语气同念瑶道。
“哥哥,尚哥哥,你们要小心。”念瑶还小,不知堂前那些弯弯绕绕,但她知道哥哥要去做非常危险的事,松开手道。
“是,哥哥不在,你要少惹父亲母亲生气。”韩非夜叮嘱道。
“哥哥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早去早回。”念瑶嘟囔道。
事不宜迟,韩非夜和尚琰离开城主府便去了兵营点兵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