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
薛月随意的拿起箭筒里的箭,搭弓拉弦,动作一气呵成,一箭接一箭的飞射出去,却没一箭射中靶心,但又有序的排列着。
每个动作都精准的可怕,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只知道重复着上一个动作。
13岁还带着未褪的稚气,被康平城风沙磨砺的粗糙的皮肤,平凡到丢到人群中都不觉显眼。
只一双眸子晶亮似碎满了星辰,满是严肃认真,灰步衣裳穿在她瘦弱的身上有些肥大,又气势凛然。
屋里传来母亲训斥弟弟的声音。
“你都十岁了,整天就知道招猫逗狗,武不好好练,书不好好读,你姐姐在你这么大,都能独自驾马十里,取北蒙将士首级了。”
接着,是薛小弟那不满愤愤的声音。
“她就是个怪物,我才不跟她比……”
“啪”竹板抽在后背的声音,紧接着,是薛小弟嗷嗷的求饶声。
“娘,我错了,别打,别打了,疼……”
“再敢浑说,我抽死你……”
外头的薛月对里面的闹腾,不甚关心,她只关心竹筒里的箭快没了,表示今日的时间到了。
这是薛父给规定的时间,因为薛月从小跟别人不一样,同僚家的孩子因为学武吃苦,哪个没有哭闹过?
只有薛月,才五岁,豆丁大的一个孩子,还没有弓高,因为练习射箭,手上的皮肉都磨烂了,她却跟不知道似的,并非因为能吃苦,而是因为不知道疼,也因此,别人都叫她小怪物。
从那以后,薛父给她规定了时间,每天只能练习两个时辰……
当射出最后一支箭,薛月收弓,远处一排的箭靶上,俨然一个个“人”字。
薛月过去,把木靶上的弓一支支拔下来,装回竹筒里,看着破烂的木靶,薛月想着,等父亲回来,又要做新的了。
突然,高大的院门,猛的被人撞开。
浑身是血的孙良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他一手捂着肩,另一只手不自然的垂着,一眼就看到院里的薛月。
神色扭曲的吼道:“小姐,快走。”
走字吼出,嗓音嘶哑。
孙良是薛劲身边的副官,最得薛劲信任。
薛月顾不得拔箭,快步走到孙良面前。
“怎么回事?”
即便遇到这样的事,薛月的声音里也听不出太大起伏。
屋里薛母薛小弟听到声音,慌张出来。
薛母手里还拿着教训薛小弟的竹板。
看到浑身是血的孙良,薛母脸色大变,竹板哐啷掉在地上。
“孙副将,到底怎么回事?老薛呢?”
孙良咬牙艰难道:“夫人,将军被人暗算,身受重伤,城破了,将军让我来通知夫人,带小姐公子快走。”
孙良激动的肩膀上的血汩汩的往外冒,整个手都被血洗了,心里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他说不出口的是,薛劲已经牺牲了,且是被人从背后一箭穿心,前后护心镜都没能挡住那一箭。
混乱中谁也不知道那一箭是谁射的,可只有逃兵才会背后中箭,且战场上不知是谁带了头,都在说将军已经投靠敌军。
薛母踉跄着后退两步,不可置信道:“不是说只是普通的叩边吗?怎么会?”
北蒙叩边,三不五时的就会来一趟,多的几千人,少的才几十人,城里为数不多的百姓都习以为常了,反正他们从没有真的攻进来过。
这时,耳边隐约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带着血腥之气,似要冲破云霄。
孙良急道:“夫人,没时间耽搁了。”
薛母这才回神,强打精神吩咐薛月:“月儿,你快去收拾东西。”
薛月转身就进屋去了,薛母又吩咐巴着她不放的薛明。
“明儿,你去帮姐姐。”
薛明人还小,没经历过这些,每天最烦的是母亲让他读书,父亲让他习武。
一时六神无主的愣住了,薛母一声历吼,“快去。”
薛明哆嗦一下,快步跑进了屋。
两个孩子都不在了,薛母才看着孙良,深吸口气道:“孙副将,你跟我说实话,老薛他,是不是……”
下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只见孙良沉重的点了下头,满是血水的脸上一片悲痛和愧疚。
薛母只觉得眼前一黑,口中似有腥甜,所剩的力气几乎支撑不住她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尽管早就知道,刀口嗜血总会有那么一天,可真到了这天,她还是接受不了。
一句话的功夫,薛月已经拿了东西出来,她给薛小弟手里塞了把匕首,自己拿了把短刀,背上背着箭筒和弓,其他的什么都没拿,也来不及拿。
不用孙良再催促,薛母死死的压制着悲痛,一手牵着一个,看着孙良道:“孙副将,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孙良凄惨的摇了下头,“夫人保重。”
走就是逃兵,会祸极家人。
孙良头也不回的往西城门而去,那里是薛劲负责守着的。
薛明紧张的死死抓着薛母的手,从孙良来到现在,已经被吓傻了。
在康平城平安生活了十年,虽说条件差了点,可他从没想过,会有城破的一天。
不给三人多伤心的时间,薛夫人拽着两孩子就要走。
门外,都是慌张逃命的百姓,也有年纪大的,知道逃不掉,直接把自家门户紧闭,不知是等死,还是以为侥幸能逃过一命。
薛月挣回了手,“娘,你带弟弟走。”
不用问,薛母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薛劲的死,让她失去了理智,可还要拼死压制着,因为她还有两个孩子。
于是控制不住的大吼道:“你去能做什么?一个半大的孩子,即便你再有能耐,都不够北蒙兵一刀切的。”
“爹还在那。”
薛母一下怔住了,都说薛月冷血无情,是怪物,可薛母知道,她只是跟别人有点不同,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
薛母面上满是悲痛,哑声道:“月儿,你爹他……已经……死了……”
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薛母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她用力抹了把眼。
薛明却蹦跳着道:“不可能,爹怎么会死,他那么厉害……”
“啪”薛母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你给我老实点,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薛明似被扇懵了,又或许是被薛劲的死镇住了,稚嫩的脸上满是呆愣。
薛母忍着悲痛拽着两人就走,薛月这次不再抗拒。
眼前尽是薛劲的点点滴滴,那样高大伟岸,爽快豁达的爹,死了……
九月的天,艳阳高照,薛月却觉得浑身冰冷。
薛明浑浑噩噩的被硬拽着跑,一个不留神,脚下踩到了石子,直接绊趴在地上。
手里的匕首飞了出去,滚了好几圈,土灰路上不知哪来的碎瓦片,薛明的手磕在上面,划出道狰狞的口子。
薛母松开薛月的手,扶起越明。
若是以往,薛明早就哭喊着疼了,这会儿,却不声不响爬起来,刚想去捡掉落的匕首,匕首却被逃慌乱逃跑的人踢了一脚,滚的更远了,薛月快步过去,再被另一人踢到之前捡了起来。
把匕首交给薛明,薛明拿着它,呆呆的看了姐姐一眼,然后被薛母拽着跑。
一路上都是如丧考妣惊恐逃难的百姓,越靠近东城门人越多。
后面的喊杀声也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