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迪并非危言耸听,若汉军真把围剿重心放在颍川,颍川黄巾军确实没有丝毫胜算。
大汉朝廷富有天下十三州,雄兵百万。
而颍川黄巾军的可战之兵仅有万余,兵甲、战马、粮秣皆不充裕,还有数万老弱妇孺需要照顾。
在朝廷绝对优势兵力的围剿下,颍川黄巾军如果据长社而死守,不要说守住长社城了,很可能连跑都跑不掉。
听钟迪这么一说,彭辉、何方、葛才、于先四人神色都凝重了起来。
而李汗青却更震惊于钟迪消息之灵通。
这个时代的高门大户果真不简单,只是不知他们是用什么传递的消息?快马还是信鸽?
钟迪还在继续说着,只是脸上的神色越发地凝重了,“这第一条路便是向东攻取许县,与陈国的彭脱部汇合;第二条路便是向南进入南阳郡,争取与南阳张曼成部汇合……”
说着,他顿了顿,“不过,我个人更倾向于进军南阳。首先,张曼成部十余万众,战力比彭脱部强;其次,南阳沃野千里,更容易获取补给;最重要的是……南阳背靠秦岭和巴山,若颓势难以挽回,可以先退入山中自保,静待时机东山再起。”
钟迪讲得头头是道,李汗青听得暗自松了口气:眼下这情况,主动撤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而且南阳郡地处南阳盆地,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
但彭辉四人却明显都有些不甘,“还没有打就要跑路?好不容易夺下了长社城,又要拱手让给汉军?”
钟迪不禁苦笑,“不是老朽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若我军困守长社城,绝无幸理!”
波才也叹了口气,“钟先生言之有理,困守长社城确实不智啊!”
说着,他强自一振精神,“只是,张曼成所部在宛城一带,比彭脱部离我们更远,而我军缺少战马,老弱妇孺又太多,若要进军南阳,前路太过凶险了!究竟何去何从……还需从长计议啊!”
很显然,在东进还是南下这个问题上,波才与钟迪的意见并不统一,因而才会叫李汗青他们前来商议。
李汗青和彭辉等人自然也听出了波才的意思,彭辉、何方、葛才和于先连忙表了态,“请波帅决断!”
李汗青稍一犹豫,却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末将以为,进军南阳比陈国更合适!”
闻言,众人尽皆一怔,纷纷望向了李汗青。
波帅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个李汗青怎么反倒支持起了钟迪?
波才微微一愣,皱起了眉头,“汗青也觉得我军该向南阳转进?”
李汗青连忙起身冲波才抱拳一礼,“波帅,目前看来,向陈国进军可以尽量减少伤亡,可是,从长远来看,还是南阳更适合发展。”
说着,他冲钟迪拱了拱手,“正如钟先生所言,南阳有沃野千里,又兼具巴山与秦岭之险,即便我军暂时无法抵挡汉军,也可以退入山中自保,以图东山再起,而陈国无险可守,无路可退……”
他虽然是第一次造反,却也知道造反绝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成功的,得建立一块属于自己的根据地,只有这样,才能在逆境中发展壮大。
闻言,波才不禁默然。
他何尝不知道进军南阳更好,可是,此去南阳面临的阻截追击必将更加猛烈,军中的伤亡将会更大。
李汗青也明白波才的担忧,随即神色一肃,“波帅,成大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必须要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这就需要一块易守难攻的地盘,一来,安顿军中的老弱妇孺和伤员;二来,发展生产,缓解给养问题。”
说着,他冲波才一抱拳,神色坚毅,“此去南阳,末将愿率所部将士为大军断后!”
在他看来,进军幽、冀二州或者益州、关中会更好,可惜,正如波才担心的那样——路途遥远,军中老弱妇孺肯定冲不出汉军的围追堵截。
诚然,辗转数千里,进军幽、冀或者益州、关中,他没有丝毫把握能护住军中的老弱妇孺,但此去南阳充其量也就三五百里地,他还是有替大军断后的底气的!
闻言,众人都望向了波才。
波才浓眉紧锁,沉吟良久,一咬牙,“好,那就进军南阳……”
随即,众人又商议了转进计划:彭辉所部开路,葛才、于先所部护卫中军,李汗青所部断后,窦平所部抽调所有骑兵配属各部刺探敌情、传递消息,何方所部居中策应……
计议已定,各部便匆匆行动起来,打包行李,收拾军帐……城里城外车马萧萧,一片喧嚣。
络绎不绝的车马驶出了长社城,尽皆满载粮秣布帛,金银细软……城中很多高门大户也纷纷加入了撤离的队伍里。
没人胁迫他们离开,可是,他们却不敢再留在城中。
长社城被黄巾军占领了,而他们依旧好端端的,朝廷知道了会怎么想?
如果留下来,不说投敌,一个资敌的罪名肯定跑不了!
钟迪也要走了。
驻马立于钟府大门外,看着族中子弟携老扶幼渐渐远去,他一脸落寞之色。
长社钟氏的清白家风终究还是败在了我钟迪手里!
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啊!
为何颍川黄巾军最先攻打的偏偏是长社城?
为何汉军会弃城而走?
天地苍茫,人如蚁,世间事确实有太多无奈!
“吱呀……吱呀……”
最后一辆马车驶出了钟府大门,经过钟迪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车帘被撩起,一个身材纤细、身着鹅黄罗裙的豆蔻少女自车里钻了出来,骨秀韵圆、丽质天成,带着几分空谷幽兰般的恬静气质。
她莲步轻移,下了马车,冲神色落寞的钟迪盈盈一拜,声音轻柔,“父亲,人生漫漫,兴衰荣辱不过寻常事,还请父亲不要太过伤怀,以免伤了身体!”
钟迪循声望来,顿时目光一柔,“婵儿……此去南阳路途凶险,苦了你了!”
少女嫣然一笑,“请父亲宽心,有二哥和陈叔他们护送,婵儿定然会没事的!”
钟婵儿话音刚落,又有十余骑自大门里驶了出来,当先一人正是钟进,此时的他一身甲胄、腰悬长剑,颇有几分英武气。
见到钟迪,钟进连忙收缰勒马,冲钟迪长长一揖,“父亲,此去南阳路途凶险,孩儿不能随侍在侧,还请父亲多加珍重!”
钟迪冲他点了点,神色凝重,“我儿切记:钟家上下数百口家眷之性命皆系于你一身,凡事不可鲁莽!”
钟进连忙作揖,“是!”
钟迪静静地望着他,稍一犹豫,轻轻一挥手,“去吧!”
声音虚弱,好似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抛家舍业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更何况,此去……凶险重重,前途未卜!
黄巾军前军营区的校场上,李汗青已经召集了麾下的将士们,本打算做个战前动员就准备开拔,但是将士的家眷却陆陆续续地找了过来。
此一别,很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他们自然想和家人好好道个别。
李汗青没有家眷,无须道别,只是,看着别人生离死别的场景同样心情沉重。
可是,他又不能硬起心肠不让兄弟们与家眷道别,干脆便走下点将台躲到了一旁。
见状,周武方宏等人亲卫连忙凑了过来,“汗青将军,怎么了?”
李汗青知道他们是长社城中的豪杰,都是年少任侠之人,面对这样的场面,肯定没有多少感触,只得避而不答,笑着移开了话题,“马上就要开战了,你们……怕吗?”
周武一愣,哈哈大笑,“汗青将军这是什么话!自古豪杰轻生死,若是真豪杰……何惧之有?”
“对对……”
方宏等人纷纷笑着附和,“我等追随将军,要么功成名就、荣华富贵,要么马革裹尸,除此,再不做他想!”
“好!”
李汗青顿时精神一振,目光炯炯地扫过周武方宏等人,意气风发,“今日的生离死别是为了他日的合家团聚,今日的颠沛流离是为了他日的太平安康……就让我们一起去为世人打下一个太平盛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