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孙坚准备设伏对付李汗青时,李汗青已经见了杨珪,在村西靠近山坡的一座破屋里。
屋外埋伏着几个军士,屋里除了杨珪,还有一个仪表堂堂的青年文士和一个睡得正香的漂亮小姑娘,想来便是杨赛儿的兄长杨雄和那宁小姐了。
杨雄,他听杨赛儿和周武提起过。
只是,望见那个看上去也就八九岁模样的宁小姐时,他心中却有些感慨了:看来,这个已经须发斑白的未来老丈人很不简单啊,都这把年纪了还能给赛儿弄出个妹妹来!
刚被叫醒,还睡眼惺忪的杨珪和杨雄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连忙起身就冲他行礼,“广宗杨珪见过李帅”
李汗青连忙扶住了杨珪,“杨长史无须多礼!”
这可是他的未来老丈人,他哪敢怠慢,“杨长史无碍,我就放心了。眼下时辰还早,杨长史只管继续休息!”
杨珪微微一怔,旋即急了,“李帅,形势险峻,迟则生变,下官休息好了,即刻就能动身!”
眼见杨珪着急,李汗青连忙安慰,“杨长史勿急,我自有计较,大家先休息好,明日未时再出发!”
一旁的杨雄满脸狐疑,“敢问李帅,这是为何?”
李汗青呵呵一笑,“数月之前,我率部西渡汝水,曾在河畔与汉军交过手,深觉夕阳西下之时渡河最是合适!”
杨珪父子依旧有些狐疑,却没有再问,正在这时,那个小姑娘翻身坐了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杨叔叔”
杨珪连忙快步走了过期,温声安慰着,“魅娘勿惊,是李帅来接我们了!”
杨叔叔?媚娘?
李汗青听得满心疑惑,却见那小姑娘神色一喜,“李帅带兵来了?”
说着,她连忙放开了揉眼睛的小手,整了整身上那件黄色长衫,坐直了身体,朝李汗青望了过来,一双大眼睛里神采熠熠,审视着李汗青,“你便是李帅?”
李汗青有些弄不清她的底细了,只得温和地笑了笑,“对,我就是颍川李汗青!”
见状,一旁的杨雄连忙小声地冲李汗青说了一句,“李帅,这便是大贤良师的独女。”
大贤良师的独女!
李汗青顿时如遭雷击,直想骂人了。
他娘的,张梁那厮把这烫手山芋给我送来干啥?
这是要打着大贤良师的旗号来摘果子吗?
张宁一直目光熠熠地盯着李汗青,见他突然变了脸色,不禁眼眸一黯,满脸委屈,“你也不喜欢我,三叔也不喜欢我你们都不喜欢我,都不想管我!”
见她那副委屈的模样,李汗青不禁心中一软:她还只是个孩子,一个没了父母的孩子,说不定马上就连三叔也会没有了
一念及此,李汗青连忙挤出了个笑脸,“怎么会?宁小姐能来宛城是我李汗青和宛城黄巾军的福分!”
听李汗青这么一说,张宁那张委屈的笑脸顿时舒展开来,一双大眼睛又亮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小姑娘本就长得粉雕玉琢,此刻这副满脸期翼的模样更是楚楚动人,李汗青哪忍让她失望,“当然是真的!要不然,我又怎么会亲自前来迎接宁小姐呢?”
说着,他话锋一转,“时间还早,宁小姐先好好休息,我们明日未时再出发!”
“还可以继续睡吗?”
张宁满脸欣喜,旋即又望向了杨珪,“杨叔叔,那我就再睡一阵,你们走了一定要记得叫我!”
“嗯!出发时杨叔叔叫你!”
杨珪连忙允诺,满脸慈祥的笑意,眼中却满是心疼之色。
这一路的奔波,夜行晓宿,便是他都有些吃不消,何况这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
见杨珪答应了,张宁这才安心地躺回去睡了,很快便响起了细微的鼾声,但一双小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两片衣角。
见她安睡,杨珪这才起身走了过来,却先冲李汗青作了个揖,这才抬起头望向了李汗青,有些犹豫,“李帅应该还没有看过人公将军的那封信吧?”
他自然也看出了李汗青刚刚到神色便化,而且已经隐约猜到了其中的关键。
李汗青微微一愣,有些狐疑,“龚都已经把信交给了我,但是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看。”
只是,他却不知道杨珪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
杨珪恍然,轻叹一声,“果然如下官所料!”
说着,他稍一沉吟,又冲李汗青作了个揖,搞得李汗青浑身不自在,“杨长史,有话但说无妨,无须如此多礼!”
杨珪整了整神色,“当日,人公将军将宁小姐托付于下官时,曾对下官说过,魅娘还又是他们张家的唯一血脉,只求李帅看在大贤良师的份上加以庇护。”
这话说得委婉,但李汗青也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张梁这是在告诉他李汗青:冀州黄巾军眼看是不行了,我把大贤良师的血脉托付于你,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庇护着她,让大贤良师的血脉得以延续。
知道了张梁的用意,他连忙神色一肃,冲杨珪一抱拳,“杨长史请放心,既得人公将军如此信重,我李汗青定然不负所托,但有我李汗青在一日,便保宁小姐衣食无忧,不受欺辱!”
杨珪神色一松,连忙还礼,“李帅高义,下官先代魅娘谢过李帅。”
即便是大贤良师的独女又如何,生在这乱世,魅娘也只是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孤儿啊!
只是,李汗青有些怕这个多礼的老夫子了,连忙移开了话题,“杨长史,人公将军既知广宗城不可首,为何不伺机突围呢?冀并幽三州多有险峻之地,若伺机突围再择险要之地而守,也并非没有活路啊!”
杨珪却是神色一黯,慨然长叹,“秦长史也曾有过如此建议,只是,人公将军放不下广宗城中那数万老弱妇孺啊!当日分别之际,下官也曾劝过他,他只说城中眷属是因追随大贤良师才他若弃大家而去,即便侥幸突围成功也无颜在立足天地间,将来也会无颜去见大贤良师!”
说到最后,杨珪已是满脸唏嘘,“下官终归做不到那一步惭愧啊!”
李汗青也是唏嘘不已,“人公将军确实宅心仁厚啊!只是”
说到这里,李汗青轻轻地摇了摇头,神色黯然。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是让人佩服,只是,未免有些不智。
一旁的杨雄一声轻喃,“也不知广宗如今怎样了”
月色如霜照北国,广宗城内外喊杀声震天,怒吼声、惨嚎声、金铁交击之声不决于耳,东门城墙早已被汉军的投石机砸成了一片残垣断壁,城里城外尸骸遍地,泥泞的大地上,鲜血已经汇聚成了股股溪流,肆意横流着。
“城破了城破了杀啊”
南门方向同样激战正酣,汉军的欢呼声震天响,浑身浴血的张梁虽然带着所剩无几的亲卫及时赶了过来,却依旧挡不住如潮水般涌进城来的汉军。
“九原吕奉先在此,挡我者死”
混战中,一骑越过残垣断壁冲进城来,挥舞着一杆方天画戟便杀向了连斩数员汉军的张梁。
张梁刚刚劈翻一个汉军将领,便见吕奉先策马杀到了近前,连忙挥起丈二长矛迎了上去,“张梁在此,休得”
只是,那“猖狂”二字尚未出口,他手中的长矛便被吕奉先一戟劈得脱了手,随即又被一戟砸得浑身一颤,直往马下栽去,“呃啊”
“将军!”
眼见张梁被砸落马下,一个亲卫连忙舞戟来救,口中疾呼,“快救将军”
“当”
只是,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长戟也被吕奉先一戟劈飞,随即,一颗大好头颅便被一戟斩断,血光冲天!
“将军!快救将军”
但是,越来越多的亲卫已经悍不畏死地冲了过来,有人直扑吕奉先,有人匆匆救起被劈落马下的张梁,拔马便走。
“杀啊杀啊”
只是,几个亲卫带着张梁刚跑出数十米,便听得城西已是杀声大作。
西面的汉军也已经杀进城来了!
“杀啊杀啊”
南面的杀声也在逼近。
广宗城破了!
一众亲卫不敢停留,带着张梁直奔北门而去。
连续五日,汉军猛攻东、南、西三门,却独独没有进攻过北门。
原因无他,不过是围三缺一而已!
一众亲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事已至此,哪怕还有一线生机,他们也得冒死冲一冲了。
可是,等他们匆匆赶到北门时,却见这里早已被逃难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了。
“咳咳”
这时,被一个亲卫揽在鞍前的张梁突然咳嗽了两声,缓过了劲来,一看这情形,连忙强打起了精神,“列咳咳列阵咳咳挡住追追兵”
几个亲卫面面相觑,就这十多个人,又如何拦得住那如潮水般的追兵?
但是,稍一犹豫之后,一个亲卫一扬手中长矛,调转了马头,“兄弟们,随我来!能挡多久算多久多挡一息便能多救得一人”
“列阵列阵”
闻言,其他亲卫纷纷高呼着调转了马头,堵住了街口。
“杀啊杀啊”
不过数息之间,乌泱泱的汉军便如潮水般从夜色朦胧的大街上涌了过来,当先一个策马提矛的虬须大汉一声暴喝直如平地起炸雷,“燕人张飞在此投降不杀”
挡在最前面的那个亲兵放声大笑,“投降?兄弟们,那厮要我们投降?”
十多个亲兵尽皆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张梁也嘶声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听,笑得满是悲呛于不甘,“这天下、这朝廷、这世道我张梁只恨没能亲手打碎它!若有来生,张梁定会亲手打碎尔等的天下”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与此同时,数万已经逃出城外的老弱妇孺也被堵在了漳水南岸,而那唯一的石桥已被乌泱泱的汉军堵住,黑暗中劝降声震天响。
刚刚冲到桥头的秦烈回头望着身后那数万老弱,整了整衣帽,深深一揖,满脸愧疚,“秦烈无用,先行一步了”
话音未落,他猛然转身,纵身一跃,一头扎进了浊浪翻滚的漳水河中,汹涌澎湃的河水随即挤压过来,刺骨寒!
但他没有惊呼,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随那刺骨的滚滚浊浪沉浮着。
漳水寒,又岂有这黑暗的世道让人绝望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