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第一缕阳光点亮大地之前,属于农家的早晨就已经开始。
安静地平躺在木床上,盯着屋顶的缝隙,虞娇娇陷入了沉思。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隔壁厨房三丫头烧火做饭的声音,手心里握着一颗已经被体温包裹得温热的珍珠。
夜里本就睡的不安稳的虞娇娇,在三丫头翻身起床时就已经清醒。
微微扭头看向窗外,暗沉的天色让虞娇娇想起了海上****的前兆,心里闪过一阵阵不安。
虞娇娇借力坐靠起来,身下地木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更让人心烦意乱。
许是听到她起床的声音,三丫头询问的声音由远至近:“娇娇姐,你起了吗?”。
“起了起了。”娇娇匆忙收好手里的东西。
三丫头推门而入,手里拿了小半个红薯,急忙塞给娇娇,说:“娇娇姐,你先吃这个,垫垫肚子。”还不及拒绝,三丫头就匆忙做事去了。
看着三丫头一瘸一拐的背影,虞娇娇感觉手里的红薯烫烫的,暖到心窝。
这几日,除了三丫时不时给自己吃点热乎的食物以外,其余的就都是些剩菜剩饭。每天端到自己面前时,早就凉透了,压根儿不能吃,更别提吃饱了。
而三丫每天给自己的也是从她自己口粮里分出来的。再加上,她还有那么多体力活儿要做。长此以往,三丫恐怕比自己还要先倒下。
她暗暗想着,不能这么等下去,这所谓的三叔三婶如此厌恶自己,再加上自己行动受限,难道在这儿活活等着被欺负吗?
就算他们不敢明摆着折腾自己,但把气撒在三丫身上,也绝对不可。
至于回到郝婶家,虞娇娇皱眉,名不正言不顺的怎么能长住呢?村里的闲言碎语,就算自己不在意,也得为郝婶想想啊。
长叹一口气,虞娇娇仰面躺下,发出哀嚎:“大海啊,淹死我吧!”
等下!昨夜睡前三丫提到的今天有个什么归宗仪式?
“归宗仪式……”虞娇娇细细念着这四个字,或许,自己可以想点办法,打破现在的困境。
秋末的农忙刚刚结束,村里的人们刚开始闲起来,此时最好打发时间的便是别人家的家务事。
于家,村里老派家族之一,一直以明珠村家族之首自称,向来瞧不起外来别姓。但近年来,于家人口凋敝不说,也没见哪个小辈有出息,反而因着各种琐事在村里人缘滑落。
只可惜,于家没认识到这点,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仿佛将大家族的‘气派’刻到了骨子里,更徒生笑话。
于家祠堂门口,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不少人。
屋内,祠堂牌匾下的雕花木椅上坐着几位于家的长辈,看年纪也都不小,虽不说和蔼可亲,但看上去也是一脸正派。
一旁还站立了不少于家的小字辈,一眼望去,十来个人排排站着也有着隐约的家族气势。
此时,祠堂的正中心,大家目光的焦点,正坐着面无表情的虞娇娇。
虞娇娇一直都知道自己长的好看,鲛人一族对自己的容貌向来有自信。只是,在对于自己是哪种好看上,出现了些许认知错误。
她以为自己的面无表情是气势全开大杀四方,可实际上……
微微瞪大的杏眼没有半点气势,有的只有想让人好生哄哄的娇气,认真的小表情就像是要不到糖的小朋友即将撒娇的前奏。
与之相配的是她座下半朽的轮椅,多了一丝滑稽与好笑。
然而,此刻的她正沉浸于自己强大的气场,歪歪扭扭的轮椅仿佛也被自己坐成了镶满珍珠的宝座。
身后,是她那讨人嫌的三叔三婶以及那个表弟于磊。
三丫头美名其曰在家养伤,但在虞娇娇看来,养伤是假,做家务是真。
可实则,是心虚的三叔怕三丫头那一身伤又引来于家长辈的苛责和其他人的闲言碎语。
眼看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站在木椅旁的一位中年人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咳咳,大家安静下,听我讲。”
“今天,本来是我们于家的家务事,但既然大家来了,我们于家也欢迎,也是请大家做个见证!”
略显文绉绉的用词一下就让周围的窃窃私语小声了下来。
看着人群渐渐安静,于家长辈中为首的老太爷轻抬了下手中的拐杖,慢慢悠悠的开口。
“可是叫于娇娇?”一开口,就直接问向还在强装淡定的虞娇娇。
老太爷面庞滚圆肥大,一脸苍斑皱纹。虞娇娇直视于他,丝毫不漏怯。
“是!”秉着说的越少错的越少的原则,虞娇娇淡定的吐出一个字。但又觉得自己这样仿佛有些不尊重长者,于是乎,又认真的点了个头。
然而这一套动作下来,就像是私塾里被先生点名的学生,透露出一股傻里傻气。
老太爷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于娇娇,你父亲于忠逍的事既然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管怎样,你始终流着我们于家的血。”
过去了?怎么就过去了?好歹提一提发生了什么啊!虞娇娇心里活动丰富,面上却丝毫不显。
看虞娇娇没有半点反应,老太爷停顿半晌。
想到这女娃也是才丧父不久,便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既然是我们于家人,你也就好生在这里生活。今日主要是让大家做个见证,你也算是认祖归宗了,于家也不算愧对你父亲!”
话音未落,老太爷把目光投向一旁的于忠建。
接收到目光的于忠建眼神闪烁,故作大方的点了点,大声说道:“老太爷放心,我是娇娇的二叔,肯定对娇娇上心,当亲生女儿养!”
听到于忠建的表态,老太爷微微点头,又把目光移向一旁郝翠红。
郝翠红不情愿的扯了扯嘴角,开口道:“是是是,我们肯定对她好好的。”
听到这敷衍的回答,老太爷愁起眉,显然不是很满意。
眼看场面变得僵持,先前说话的中年人连忙开口:“忠建啊,不管怎么说,娇娇也是你大哥唯一的血脉,你这当三叔的可要负起责任啊!”
“是是是,忠河哥放心!”于忠建拍着胸脯,一副信誓旦旦地摸样。可他心里怎么想,在场的人也不难猜到。
得到了于忠建的保证,老太爷的脸色缓和下来,看向虞娇娇:“听到你三叔的话了吧,以后你就安生住在这里,也算给你父亲有个交待了。”
听到这里,要不是顾及到这么多人,虞娇娇真想一鱼尾抽到这三叔三婶身上。
还要把她当亲身女儿对待?
想到还在家里养伤的三丫头,虞娇娇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然而,虞娇娇刚想开口,就感觉身下的木头轮椅微微晃动。还没反应过来,轮椅就一歪,身体随之一斜,随着不由自主地惊呼,虞娇娇就重重摔落到了地上。
这一摔,原本安静看戏的大家又沸腾了。
原来,是虞娇娇身下早已破旧的轮椅终于寿终正寝,散成了木头架子。
虞娇娇趴在地上,还未缓过劲来,就听到人群中的哄笑。啊啊啊,太丢人了吧!她心里哀嚎着,都不想爬起来了。
“还说好好养,于忠建,你就给你亲侄女儿,坐烂木头架子啊!”不知人群中谁吼了一句,场下一片哄堂大笑。
咦,原来不是笑我啊?
虞娇娇转念一想,那这……这不就是该我表演的时候了吗?
“爹啊,女儿摔得好痛啊,我还不如当时跟您一起去死……”虞娇娇这‘声泪俱下’地哭诉,就像给在场的于家人脸上打了一巴掌!
刚刚还在信誓旦旦的说要把于忠逍的唯一血脉好好抚养,这转头就让人家半身瘫痪的女儿坐烂轮椅还痛摔一跤。
“这种事,也就于家干得出来!”
“明明是于家常干的哈哈哈。”
一阵又一阵的哄笑让于老太爷的脸色铁青。看着还趴在地上的虞娇娇,手中的拐杖狠狠的跺了几下,硬生生地说:“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一旁的郝翠红没好气的走上来,用力拽住虞娇娇的手腕狠狠向上一拉。
“啊!好疼……”这一扯,是真的把虞娇娇拽疼了。
生理性的眼泪开始蓄积,眼圈慢慢泛红,让刚刚都干嚎突然多了几分真。
“老三家的!你这是做什么!”老太爷也火了,这一嗓子中气十足,不仅吓得郝翠红停了手,也让周围的碎语都停了下来。
虞娇娇抽回被拽疼的手腕,为了不落泪,她使劲眨了眨眼睛,眼泪被逼回却打湿了睫毛,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一般。
她也不说话,也不继续哭嚎,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地上,小声抽噎着。
这副模样,落在现场人眼中,不就是被郝翠红狠狠欺负了吗?
于忠建看到这儿,暗道不好,走上前一把拉开郝翠红,嘴里还说着:“你这女人,没轻没重的干嘛呢!还不快滚开!”
又连忙蹲到虞娇娇旁边,好声好气的询问着:“娇娇啊,伤到没?你三婶啊她不是故意的!”
一口恶心的大黄牙凑过来,虞娇娇赶紧扭开了头,不愿搭理。
郝翠红看到于忠建这副德行,心里的火气又腾腾往上冒,开始大骂:“小贱蹄子,装什么装!老娘就轻轻拽了一下……”
“够了!于忠建!还不管管你家的!”老太爷是真的火了!
这混乱的场面让他实在感到丢人,心脏突突跳,脸色也涨红,再加上满脸的皱纹像晒得干硬的柚子壳,属实吓到了下面的小辈。
郝翠红不服气的还想说什么,却被于忠建恶狠狠的眼神制止了。
老太爷坐在雕花木椅上平复着呼吸,用眼神示意于忠河让他结束这场闹剧。
于忠河也没想到场面会变成这样,慌里慌张的对看热闹的人群说道:“归宗仪式结束了结束了,快走吧快走吧。”这急急忙忙赶人的样子又惹得一阵哄笑。
看到了笑话的村民,也开始乐呵呵的散去,不用想,不到明天这祠堂发生的一切就会传遍整个明珠村,而于家,又成为了这笑料的中心。
村民们散去,于老太爷脸色铁青,剩下的于家人也开始沉默。
没有人管虞娇娇,依旧坐在地上。冰凉的地面隔着衣物也让人感到不适,她不想起,只是腿脚无力,真的无法站起。
老太爷阴沉着脸站起身,对于忠建和郝翠红扔出一句话:“有些事,要是闹到明面上来,可没人管你们。”
而后,越过虞娇娇,步伐没有丝毫停留的走出了祠堂。
其余祠堂里的人或坐着,或站着,只有自己狼狈的坐在地上,虞娇娇低垂着头,戏是演完了,但着实感到有些难堪和无措。
本想借着归宗仪式让于家人看看于忠建和郝翠红的真实面目,没想到,这于家从上到下,都没什么好玩意儿。
也是,同为一族人,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俩的恶毒呢,只怕是,早就默许了,更或者,助纣为虐也不是没有可能。
老太爷一走,一旁就有人开腔道:“于忠建,你自己做的事,可别让我们整个于家丢脸。”
于忠建听见这话,态度变得不好:“什么叫我做的事,你把话说清楚!你要是嫌我对这拖油瓶的不好,那你来养啊?”
“我来养?你哥死了,那么多钱,我就不信你没分到!”
眼看两人吵闹的话题开始敏感起来,于忠河赶忙劝架:“行了行了,都一家人,说什么呢!该散都就散了!”
于忠河在老太爷跟前待了那么久,还是有点威慑力,两人虽表情不好,但还是闭上了嘴。
其余不操心这事儿的人逐渐散去,虞娇娇依然孤零零坐在地上。
郝翠红对着虞娇娇冷哼一声,拉着儿子扭头就走。
于忠河看向于忠建,用眼神询问着他。于忠建也没什么好气扔下一话:“忠哥,这丫头大姑娘一个,我也不能背回去吧!我回家让三丫头来接!”
于忠河一时凝噎,也无可奈何,只能目送于忠建走掉。
祠堂里就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虞娇娇心里委屈到了极点,她咬着自己唇,强迫自己不准哭。鼻腔的酸涩一直蔓延到胸腔,真的讨厌死于家人了!
虞娇娇恶狠狠的想着,等哪天自己能反抗了,一定要欺负回来!狠狠欺负那种!谁不欺负谁就是臭咸鱼!
正当虞娇娇脑子里上演鞭打于忠河和郝翠红的戏份时,耳边响起一道柔和的女声。
“来,阿姐扶你起来,来这儿坐着。”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出现在虞娇娇眼前,轻轻拉起了她冰冷僵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