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阪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一点也不含糊。
“我是本次案件的主审官松阪茂平,还望你能如实回答——起居郎刘识报案称是你杀了他的侍妾,你可承认?”
罗孚笑道:“作为被关押的犯人,我当然是否认——我为何要杀她?”
“房间内只有你和死者两人——”
“只有我和死者两人,凶手就一定是我吗?”罗孚反问,“倘若刑部都是如此断案,怠慢行事,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难怪天下冤案不止……”
松阪冷哼一下,“这位公子请不要自言自语,只需要回答我的话即可,我没有多余的功夫听你在这里假装挂念天下苍生,你若真挂念天下苍生,大可不必留在长安嗟叹连连,可以出去走走,散布你的家财,这比空谈要有用的多。”
罗孚闭嘴不语。
“当时你喝了酒?醉到何种程度?”
“左右摇摆,神志不清。”
“可有呕吐?”
“没有。”
“何时清醒?”
“刘识等人带着捕头闯进来的时候。”
“你可与死者有过谈话?”
“不记得了,有吧,或许没有。”
“你与刘识早就认识?相识几年?”
“以前周游各国的时候,曾在某地见过,自那以后有过一次书信往来,其余再无瓜葛,今日看房,偶然遇见。”
“可有欠账?”
“只有别人欠我,我不曾亏欠别人。”
“与你同行者几人?名字,所居。”
“只有侍从几人,兰渝、松绿、墨染、京客、飞羽——所居西郊清心居。”
“当时他们都守在外面?”
“是吧,但好像因为腹泻,接连出恭。”
“他们也没有进过房间?”
“我当时醉酒,记不太清。”
“你当时醒来,看到自己手里握着凶器了?是如何握在手里的?”松阪朝前走了几步,问道。
罗孚举起左手摆出一个姿势,“大概是这样。”
松阪又走近几步,抬起罗孚的两只手,看了又看,方才慢慢放下。
“承认吧,你就是凶手,是你杀了刘识的侍妾。”
罗孚矢口否认,“你错了,我的大人,人不是我杀得,你是清官,理应为我申冤才是。”
“还要狡辩,证据确凿,你再三抵赖也是白费功夫,不如早早承认,以免上了大堂皮开肉绽。”
罗孚一笑,“原来你们刑部大堂审案也是那三招——恐吓、利诱、打板子,你们认为是,不是也是;认为不是,是也不是。”
说着,罗孚毫不相让,自己逼近举着火把的松阪。但见他高鼻秀目,脸如冠玉,唇若涂丹,巴掌大的脸棱角分明,分外好看。
“证据,什么证据呢?是所谓死者面有愁容,眉头紧皱,才是自刎,反之面露惊吓,口眼张开,便是他杀。还是自刎如果左手拿刀刎颈,刃痕必定起自右耳,经过喉颈一二寸长;如果用右手拿刀,必定是起自左耳,且自刎的时候人都有惧怕之心,畏死之意,所以都是下手急重,收手轻,都没有便是他杀。”
罗孚说完一笑,目光骤然收紧,“这算是什么证据?”
松阪觉得受到冒犯,很是不悦,“这乃是检验了无数尸体的仵作们得来的经验,也是仵作们的常识——”
“常识就一定是对的?他们的经验?是死者亲口告诉他们,就是这般死去的吗?证据是可以伪造的,伪造的精妙绝伦,骗过世人的眼睛,便可以成为正确,谓之经验常识。”
“你想说些什么?”松阪立马意识到罗孚话里有话,说这些也有激怒他的成分在,他不会上当,始终保持着冷静的语气,心里却开始翻江倒海,怀疑着自己的理论,竟开始试着自己推翻自己刚才的验尸过程。
“草民并不想说些什么,只是想见见大人,或许能够谈得来,日后还能一起赏月饮酒,谈谈诗词歌赋……”
“我并不想与你做过多交谈,你是犯人,我是主审官,我们只能在牢里,或是在大堂上相见。”
“我说我没有杀人,大人怎么不信呢?”罗孚笑着,“而且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在这里待多久,我很快就会出去,无罪释放。”
“你在说笑些什么?案子没有查清一日,没有找到凶手一日,你便是我们怀疑的凶手。”
“我们?你们?是你,不是你们,也不是我们。”罗孚笑着。
“胡言乱语!”松阪一挥火把,差点烧到罗孚的身上,“你既不肯在这里招供,那便只能上大堂了。”
“在这里招供了,就不用上大堂了?还是说走个过程?庆国的律法真是可笑呢。”
“贵国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人好像生气了,大人是为我嘲笑庆国生气,还是为我蔑视大人而生气呢?”
“你有这份口舌,这番精力,便不要在此地,在我面前消耗,留着上刑法大堂慢慢狡辩吧。”
“还要我上刑法大堂,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让你们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吗?我也上不了刑法大堂,在这儿也不会待多久,会有人救我出去。”
松阪将要转身的动作停下,冷冷看着罗孚,“你以为这里是可以任你来去自如的地方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若真是凶手,绝对走不出这里半步。”
“那大人可要赶快找些证据,大人心中的证据可是立不住脚呢——一个人自杀的话,也会心情愉悦,面带笑容,甚至感受不到痛苦,只想解脱,他下手的动作会非常重,早就不想活了的人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松阪冷冷的道,随即转身,就要离开。
那身后的罗孚缓缓开口,“现在是庆和二年?——杀人是个什么罪名?”
“视情况而定,自卫杀人无罪释放;有莫大苦衷且被害者丧尽天良者,照准赔偿;故意杀人者偿命,凌迟处死。”松阪转过身,冷冷说着。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罗孚对着松阪的背影躬身行礼,想想那样的惩罚,多少心里有些害怕。
“大人会秉公执法吗?”罗孚趁松阪打开木门,刚要出去还未出去之际,问了一句。
松阪尤其不喜别人质疑他的人品,以及对律法的恭敬,今日见罗孚处处让他讨厌,早已经对这个颇有名声的乐天公子不满,见他如此发问,语气中还颇带着些挑衅,更是不悦。
“那就请公子拭目以待吧。”
松阪扔下这么一句话,旋即离开,关上木门,再没看罗孚一眼。
“杀人偿命,是再好不过了。”罗孚笑着,脸上却有一种难以平静的悲伤,愁绪久久不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