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磐看着这个他并不能一下子看懂的女儿,而一下子无法说出话来。
他原以为,他之前的那些对她的忽略虽然无法再弥补,可在婚事上,至少他可以遵循她的意见。
他可以为她定一门她喜欢的亲事,让她嫁给一个如意郎君,让她没有这方面的忧虑。
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他想错了。
他看不懂她在想什么,他也不明白,她现在眼里的这种似忍痛,似悲似伤的神色,都是为了什么。
如果她对朱煜桓有情意,为何又不同意这门亲事?
“这件事情,回头再说吧。”
沈磐觉得自己的情绪也被她带动了,他甚至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总觉得这种眼神跟她的娘芍娘很像,她在怨怪自己太过薄情,所以是否是这样,她才不想让他插手她的婚事?
他的心有些刺痛。
直到这一刻,他才似乎真正感受到,他和这个女儿,是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距离的,她可以跟他正常的说话,唤他一声“爹”,但她的内心,却始终将他排斥在外。
所以他站了起来,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沈鸿仰着头看他。
他仍旧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鸿儿,爹虽然没有陪伴过你的成长,但这种人生大事,爹还是不能轻忽,你没有经历过多少世事,难免不知道轻重,爹要替你把关,但爹也会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不点头,爹不会勉强您。”
沈鸿只是一怔,沈磐说完也没有再停留,而是扶着桌子边沿缓缓走出去了。
沈鸿也坐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沈磐待她宽松温厚一些,会让她在婚事这件事情上有更多的选择,但现在看来,这种选择也是有多重限制的,她如果想不嫁,大概也只能是个奢想吧。
叹了一声,沈鸿方才心烦地站了起来,然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有些沉闷的天空,心里不由想起了秦绮来。
她此刻在干什么呢?
如果换了是她,她会怎么做?她大概是不会像她这样会妥协的吧。
沈昊躺在床上生了会儿闷气,实在是觉得心烦,便又重新下了床,打开门,他往外面走去。
他一路走,是见弯就绕,不知不觉的,竟走到了后院的厨房来。
沈昊盯着这个厨房,想起了沈鸿来,他叹了一声,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宋大娘正在忙碌地给大家做着晚饭呢,她手里摘着几根葱花,一个回头,竟看见了一个贵公子走了进来。
虽说宋大娘对这老爷和少爷都有些许的偏见,可说真的,这京里来的人呀,真是长得俊俏极了,就像是从那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心想这一出去能看呆多少人的眼呀。
至少在这十里八乡的,她还真没有见过有比这大少爷更俊俏的公子哥儿了,连那县太爷家素来有俊俏之名的神童小公子,在他面前,那也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瞧这通身的气度,远远见了就有种叫人不敢招惹的,这才真是叫做贵公子呢。
“做晚饭呢。”
沈昊环视着这厨房,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到厨房里看呢,真小。
宋大娘瞧着他这个样儿,便是不掩讽刺地轻笑了一声:“我说大少爷,这都什么时辰了,不做晚饭,难道我还做早饭不成?”
沈昊听了这话,也是奇了,这才转眼看向了她,微蹙眉道:“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宋大娘是笑着手也不停地一摘那把香葱的根,一边与他调笑道:“哎哟,这我哪敢呢!您是贵人,这从京里来的大人物,别说我了,就连我们大小姐也是怕呀,我哪敢对您有什么意见呀!就是有,像我们这种乡下人,又哪里敢真的表现出来呀!”
这还叫不敢表现出来,她是当他眼瞎还是耳朵有问题呀?
沈昊嗤地笑了一声,心想真是有意思。
一个沈鸿也就算了,怎么连这厨房里的一个做饭大娘,也敢给他脸色瞧了?
“这中午的时候,不是炖了鸡汤吗?把它热了,我喝一喝。”
沈昊也懒得跟这村妇计较,他还没那么多的闲心理会她呢,本来心里就烦。
他刚想转身找个地方坐,却听那个大娘忽然发疯似的哈哈笑了两声,他不免回过头去看她。
宋大娘笑道:“少爷您说的是大小姐亲手炖的那碗鸡汤吗?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听大小姐说那碗鸡汤呀,没人要,所以我就把它喝到我肚子里了!”
“现在厨房里可没有什么鸡汤了,倒是我这里刚刚熬好了一锅豆腐鱼汤,如果大少爷您要是不嫌弃的话,那我就去盛给您喝?”
沈昊看着这个大娘。
“你喝了?”
“对呀,我喝了呀。”
“这是我的鸡汤,你凭什么喝了它呀?”
“哟,这不是怕浪费吗?乡下地方嘛,浪费食物是可耻的,更何况,大小姐也说了,那碗鸡汤呀,是您不要喝的,说是让我把它倒了,我心想,这可是大小姐那双娇嫩从未做过粗活的双手做出来的汤呢,多少钱都买不来,这不就想着尝一尝是什么味道嘛,也不浪费不是?”
沈昊觉得她说这话就是故意的!
这宋大娘倒也真是故意这么说的,而且她也实在不惧这少爷发脾气。
反正她有什么好怕的呢,她家吧,不缺她这份工钱,她吧,也不缺人来请她做饭。
再说了,若是这大小姐上京去了,那这沈家,也没有什么主子的要吃她做的饭菜了,她不还是一样没活干,她怕什么?
宋大娘笑眯眯的看着这大少爷,心想这人长得俊俏就是好呀,连生气的样子,看着也是养眼的,真要是把他气到了,她自己心里也是要更爽快几分,毕竟这胆量,也没有几个人能跟她比的了。
沈昊看着这大娘,连连地点着头。
心想这也是一个可恶的女人!
难怪孔夫子说的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打又打不得她,骂又骂不赢她,所以沈昊也就只好发发狠话了:“你这是替沈鸿打抱不平呢,就不怕我让杨叔把你给辞退了!”
“哎哟,这都算什么大事呀!我们这乡下地方,虽说不富裕,可说真的,谁还缺那两口饭吃呀?宋大娘我的厨艺呀,十里八乡都有名,就算你们沈家不要我,那还多的是酒楼、茶楼、李大人吴大人家请我去呢,我还头疼着到底要答应哪家呢,要不少爷您也给我出个主意?我考虑看看?”
沈昊简直被她气得干瞪眼。
这嘴皮子,真是比之沈鸿还过之不及,他还没见过哪个下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呢!
沈昊本是心情郁郁不乐地走进来的,如今更是积了一肚子火出去。
偏生宋大娘还嫌不够,还在他后面嗓门大地喊声道:“大少爷呀,您可要慢点走,下回您要是再来厨房呀,大娘一定会记得,给您炖碗鸡汤还给您,您可别嫌弃,虽然我这手糙,可这也是大娘的一份心意呀!”
“留着你的心意吧!本少爷承受不起!”
沈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深呼吸了又再深呼吸,他不跟这般无知村妇计较。
乡下的日子过得很宁静,没有大城市的喧嚣,即使心里有几分烦闷,可出去走走,看看那一望无垠的农田和远山,就好像连烦恼也都能一时忘记了。
沈磐确定了在十五那天启程回京,所以这几天,杨叔都在忙碌着为大家准备着上京的东西,无非都是些乡下特产,聊表心意,而也在忙碌之余,走到了沈鸿的院子里,不放心地叮嘱了她好些注意的事情。
比如说京里的沈家人多口杂,不能再像在乡下这般任性,又让她要对那个沈夫人有礼节,礼多人不怪嘛,千万别对她心有意见,毕竟她一个新来的没站稳脚根,是斗不过她们那些地头蛇的。
这些话真是叫沈鸿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却还是为杨叔的关心而感动。
短暂的停留,又要再一次让杨叔目送她离开,连她自己也觉得难受,更何况是看着她自小长大的杨叔呢。
沈鸿通通都应了下来,还答应他,将来一定会回来看他的,也会给他写信,杨叔这才略微放心地弯着腰转身走了,沈鸿和袅晴却站着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很久。
“小姐,明天就要走了,看着这住了十几年的房间,袅晴真是好舍不得。”
袅晴收拾好了衣橱里的衣物后,环视着这熟悉的房子,难免心中也有些感慨。
这一次的离开,不同于上一次,毕竟这一走,真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沈鸿正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只有寥寥几颗疏星的夜空,听了袅晴的这感慨,心里也是有诸多情绪。
可袅晴却又笑着走了过来,与她说道:“都是我不好,又要惹小姐伤感了,其实这人生聚散,均无定数,把它看成平常事也就好受多了,就好像这天上的月亮,有圆有缺,不也一直如此吗?”
袅晴说着见小姐一直不说话仰头盯着夜空,神色似是有异,便也不明地往外看去。
这一看,连她的人也怔了起来,而傻傻地看着那已经被橘黄色的孔明灯占满的星空。
入目所见的,都是一盏盏被点亮了的孔明灯,正在随着风往高处飘远,而且数目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挨挨挤挤的,竟然将这夜空都占满了。
沈鸿诧异地看着这一幕,心里真的有被震撼到。
“小姐”袅晴也是被震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喃喃地道:“这一幕这是那朱公子在放”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袅晴的情绪也很复杂。
当年也是这样,她和小姐就站在窗口,看着那孔明灯在天上冉冉升起。
那是第一次,有人那样为小姐做过那样浪漫的事情。
晒谷场里的拍掌声,嘻笑声,远远地传了过来,袅晴不禁红了眼眶,小姐
沈鸿转身就走了出去,一开始还是犹豫的走,可到后来,却是不禁提起了裙摆小跑了起来。
袅晴回过神来,转过身也追着小姐出去了。
沈昊本来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的睡不着,忽然听见了一阵喧闹的声音,听声音,那还是孩子的笑声居多,夹杂着兴奋的拍掌声。
沈昊难免觉得奇怪,平时晚上静得他都能听见远远的一点小动静声,怎么今天晚上倒是热闹起来了?
他坐了起来,穿了鞋便是打开窗往外看去,这一看,也真是傻了眼了。
满天的橘黄色,满天的孔明灯,尽管他在京城也见过不少放了满天的孔明灯,可也没有这一次给人的壮观,明亮。
或许是因为这里是乡下,星空寂阔清远,没有娱乐,听着那些孩子们的拍掌声欢笑声,沈昊竟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晒谷场上都是人,大人和孩子都似乎不畏惧寒冷,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开怀的笑意。
沈鸿意乱地跑了出去,远远地看着那个颀长的身影,有十几个孩子正在围着他又笑又闹地要着孔明灯放,他都含笑着把一个一个的孔明灯给了他们,然后细细地叮嘱他们要注意安全。
沈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看着这样的朱煜桓,她完全停止了自己的思想。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浪漫的事情,但却是没有哪一次,能比这一次给她的感觉更加地震撼与复杂。
周围的场景和声音都好像被她屏敝了,她的眼睛里,只看得见那样一个如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
朱煜桓的小厮见了她,便是凑近了他的耳边说了两句。
然后他便转过了身来,两手放在两侧,夜色下,他的神色似是有些紧张,可更多的还是站在那儿看着她,期盼或是等待,都写在他的眼里,他微握了握手,接着便是迈了步子朝着她走过来。
沈鸿有些紧张,但她却只能站在那儿不能动。
也许她不该出来的,她不该给他希望,可她又怎能不出来呢?他放了这满天的孔明灯,那是他在为沈鸿做的事情,她又怎能无动于衷?
朱煜桓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她似乎出来得急,连披风都没有来得及披上。
他想了想,还是犹豫着把自己身上的脱了下来,但又拿在手上,不知该怎么给她穿上。
“沈小姐。”
其实他下午的时候,曾经来过沈家,但他还没来得及把来意跟沈大人说出来,沈大人就主动地跟他说了,虽然那是很隐晦的变相的拒绝,但他还是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