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昊道:“起来换个衣裳,看你一脸没劲的,是不是在京里不习惯?想杨叔他们了?我带你到寺庙里转转吧,压压惊。”
沈鸿看着他,忽然便是想起明天就是初八了,乔靖远要进场考试。
她便是没再说什么,放下书本去穿鞋。
“我在外面等你。”沈昊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又道:“看你回来还没一个月的,又是伤又是掉水,也不知道你犯什么了。”
沈鸿听了便转过头去看他:“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信不信无所谓,让你安心就好。”
沈昊边说边是抬脚走了出去,而袅晴听了少爷的这句话,便亦是笑着走过来侍候小姐穿衣,一边道:“小姐,少爷对你真是很好呢。”
沈鸿听了嘴角也露了一丝笑容。
从大殿上了香出来,沈昊说了声去净手,沈鸿便站在殿檐下等他。
护国寺被群山环绕,又在高处,沈鸿站在那儿,看着葱郁的山林,和天上云卷云舒的各种状态,风吹动,云消散,林木历过了寒冬迎来了暖春,呈现出了欣欣向荣的姿态。
光阴易逝,如白驹过隙,从去年的夏天到今年的春天,竟然不知不觉也快一年了。
沈鸿收回视线,微垂着眉头,沿着朱红的柱子缓缓慢慢地走着。
今天的护国寺格外的安静,偶尔有走过的僧人,偶尔有来上香的信徒,都是轻轻细语,匆匆走过,沈鸿看着他们,又侧头看着外面,阳光洒在大地上,洒在群山上,落在栏杆上,落在她的肩头上,发出细碎的耀眼光芒,润物却无声。
一道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她的视线。
他身材颀长挺拔,他容颜俊儒坚毅,他是翩翩俊逸的少年公子,吃穿不愁,腹有才华,但不知为何,却始终给人一种郁气寡欢的感觉,让人见了想替他抚平他眉中的忧愁。
乔靖远仰头看着天上的云彩,风徐徐吹来,云在瞬息间变换,如同这世间的无常。
他想起了他的爹娘,那些欢声笑语,迎着新年的鞭炮声的日子他还记得那么清楚,可他们不在,却已经很多年了。
二叔还是不肯跟他说实话,当他看着他满嘴谎言时,他甚至有种冲动,想揪着他的衣衫狠狠打一顿。
可他握紧拳头,还是忍住了这口气。
他看着他那张世侩狡诈的脸,不明白世间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为了利益,真能什么都能抛弃吗?良心和亲情,都能什么都不顾吗?
他觉得可笑,他觉得讽刺,当年那个带着他上街买糖人糖葫芦,脸上扬着哄他笑容的二叔都去哪儿了?
乔靖远收回视线,转过身。
沈鸿就这么看着他,他刚才的神色写满了心事,她不知道他的心事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个就是他郁郁寡欢的原因,她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就像时间都静止了。
乔靖远亦瞧着她,他也不动也不说话,就像她现在瞧着他的模样。
他知道她的心思,就像清楚自己的心思一样。
他把她放心里,却不能给她伸出他的手,只因他的心里还有事情未能完结,他不能确定他是否能带给她踏实安全的生活,所以宁可装作不知。
乔惟升从殿里踏了出来,见了靖远便是说道:“我就说我不过是陪着秋水出来上个香,还个愿罢了,你何必信不过我呢?我怎么会逃跑呢?我又没干亏心事。”
乔靖远看着沈鸿,方才转了眼去看他二叔:“你上完香了吗?”
乔惟升一愣,然后侧头也看了他刚才看的女子一眼,方才说道:“还没有呢,秋水说,还要去求签,你看你明天就要进考场了,我这样多耽误你呀。”
“那你去求签,我在这儿等你。”
乔惟升又愣了一愣,又是侧过了头去看那女子,秋水也同样拿眼神瞧着那女子,然后她嘴角抿了丝笑意,抬眼跟乔靖远道:“那靖远,我和你二叔就先去了,你要是有事情,可以随意走走,一会儿在放马车的地方集合就是了。”
乔惟升在旁边陪笑点头:“是啊,这小姐你认识啊,那你去跟人家说说话,我和你二婶就先去了。”
秋水听了嘴角轻轻讥笑了起来。
乔靖远瞧着她的神色,又转向了他二叔,淡淡道:“行,你们去吧,我一会儿会去找你们的。”
乔惟升便是陪着笑,忙拉着秋水的手下了台阶走了,脚步匆匆,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走远了似的。
乔靖远瞧着他着急的步履,半晌才收回了视线,然后往沈鸿走去。
沈鸿也看着他二叔的背影,他走了过去,说道:“你的额头还没好?”
沈鸿便看着他,只微微笑了一笑:“差不多了,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曹小姐呢?”
“她没来。”乔靖远看着她也不解释:“我明天进考场了,等考完后,请你和二夫人出来吃饭。”
沈鸿听了有一瞬间怔愣,想到了什么,她的神色有些黯淡,但却又马上笑了起来:“好呀,那你明天用心考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乔靖远看着她,抿紧了嘴唇,他有瞬间的冲动想抱一抱她,可他不能这么做,所以他微垂了视线,转眼去看外面耀眼的光芒。
沈鸿看着他,却是有些挪不开眼,这个时代,有些人一走也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他放榜后,也会离京上任。
曹若昀从远处走来,乔靖远看见了她,沈鸿也看见了她,她看着她从远处走近,脸上有着扬眉的微笑,她冲她颔了下首,她便也回了她一个颔首礼。
曹若昀含笑着走了上来,来到了他们两人的面前,先是跟沈鸿打了个招呼:“沈小姐也来寺里,真巧呀。”
沈鸿便笑了笑,然后说道:“我不打扰你们了,就先回去了。”说着转身也是步下台阶。
乔靖远看着她的背影走远,若昀在他的身边说着些什么,可他一句也没听清楚。
回去的时候,乔靖远才知道曹若昀为什么会来寺里,她来二叔的家里找他,找不着所以才跟着来了护国寺。
乔靖远看着若昀的脸,这些年,她一直都陪伴在他的身边,她就像一只飞娥,明知道他不会给她未来,还要飞娥扑火。
“原来曹小姐和靖远是一起长大的呀,怪不得你们俩的感情这么要好了,我和你二叔还说,靖远这么俊朗,曹小姐这么漂亮,真是天生的一对。”秋水睨了乔靖远一眼,与曹若昀说道。
曹若昀听了这明显讨好的话,却是不轻不淡地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而问道:“那么夫人呢,不知道和乔二叔是怎么认识的呢?夫人这么年轻漂亮,不知道是哪里的人?”
这话问出来,秋水还没紧张,乔惟升便是先慌了,连忙抢着道:“哦,秋水她是西南人,被人拐走了,我是好心救了她出来,她感恩,所以就嫁给我了,我可也不坏,我对她可好着呢。”
曹若昀听了便是微笑,看着秋水,秋水便是顺着乔惟升的话说道:“是呀,那年家里闹讥荒,我随着家人出来讨吃的,不想却被人拐走了,后来遇上了他,便跟着他了。”
乔靖远看着秋水,又看看他二叔。
乔惟升紧张地笑,笑得拘束,笑得额头上要冒汗。
第二天,曹若昀送靖远去考场。
考场门前排起了长队,可乔靖远的脚步却停了下来,曹若昀看出他的顾虑,便是马上说道:“你放心地进去考,你二叔那儿,我一会儿就过去守着,有我在这里,他跑不掉的。”
乔靖远听了,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街道,人来人往的,如果他二叔趁着他进考场的这段时间跑了,他还能再找到他吗?人海茫茫,他找了他六年,他才终于露面。
乔靖远始终放心不下,他还没知悉真相,但考试即将开始,他看着若昀努力想让他放心应考的神情,方才缓缓点了一点头:“好,多谢你了。”
曹若昀仍是笑,眼里有着坚韧:“跟我,你永远都不需要客气。”
乔靖远没再说什么,走上了前面,排上了长队。
曹若昀站在侧边,看着他过了检查,走了进去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方才急步回转了身,往乔惟升住的地方去了。
乔惟升正在屋里急急乱乱的,昨晚上他便收拾好了东西,除了路上需要用到的,其余的东西,他都顾不得了,丢就丢吧,丢什么都不能丢了命,趁着靖远进去考场考试,现在就是他最好的逃跑的时机。
秋水站在一旁,却是慢慢悠悠地收拾着她被乔惟升丢掉的衣服。
乔惟升被她这慢动作急得要跳脚,他上前去夺过她手中的衣服,说道:“这些就不要了!走路要紧!以后再给你买新的!”说着便是将衣服丢到了一边,拉着秋水的手就要出去。
秋水甩了他的手,恼怒地说道:“你这个人真是的,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怕什么?你说走就走,你也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呀!这些衣服可是京城才有的款式,到了别的地方,能买到这么好的吗?”
“秋水!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我们要离开京城,这事情我早就已经跟你说过了呀!现在趁着靖远进去考试,没人看着我们了,那还不赶紧的,再不走就晚了!”
说着又去扯她的手。
秋水又是一甩:“要走你走!我又没干亏心事,干嘛要走得跟逃亡似的!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干嘛要离开呀!”
乔惟升急了:“我的姑奶奶,你有脾气以后再冲我发行不行!现在真的不是闹的时候!快走吧!再不走一会儿那个曹小姐也要上门了!”
秋水被他拖着手,心里也是着急,她想留着他在这里,可又不能做得太明显了。
正在她着急着想办法时,曹若昀却是恰好走进了门口。
乔惟升愣了,也慌了。
秋水瞧着这走进来的曹小姐,又瞧着乔惟升没有血色的脸,便是冷冷讥笑了一下。
曹若昀见了这屋里乱糟糟的一切,却是一点也不出奇,也一点不愤怒,她含着笑走进来,与乔惟升平静地说道:“乔二叔,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怎么弄得这么急这么乱的?需不需要我来帮些忙?”
秋水听了便是笑,睨着乔惟升不说话。
乔惟升勉强露出了点笑说道:“曹小姐不是要送靖远去考场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我和秋水,就是随便收拾收拾罢了。”
曹若昀坐了下来:“是吗?那你们继续收拾好了,我就在这里,喝喝茶,等你们收拾好了,我还要替靖远,问乔二叔一些事情。”
乔惟升的脸一下子就煞白了,盯着面前的那扇门,他的脸上现了丝狠色。
他回过头笑道:“行,那曹小姐先坐着,我和秋水收拾一下,让人出去买些菜,曹小姐别嫌弃,就在这里陪着我们夫妇俩吃顿饭。”
曹若昀笑吟吟地看着他,然后伸手在桌上拿了个杯子,自己倒了杯茶来喝。
乔惟升果然又领着秋水回去了房间,把门关上了,乔惟升背对着秋水,他知道,这曹若昀若是当真要在这儿坐上一天,他就真的别想走了,所以他想好了主意以后,就不再犹豫了。
秋水在他背后看着他一动不动的,便是上前了两步瞧着他的神色,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乔惟升看着这秋水,她刚才死活都不走的,他也有些起了疑心了,“你把房里收拾一下,我让婆子出去买些菜,你一会儿去做顿饭,让曹小姐也尝尝你的手艺。”
秋水看着他,她和他同床共忱了差不多四年了,他现在的这种神色她可是很少见到的,刚才还又急又慌的,可忽然就镇定了下来,这个男人,看来心是真的狠,难怪能一直不吐出那件事来呢。
“好,我来收拾,你出去吧。”秋水笑道,低下头便是捡起了地上的衣服来。
乔惟升盯着她的后背,神色沉了下去,他不容许人拖他的后腿,哪怕是她,也不行,他让她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没能让她爱上他,她真是个没良心的呀,也真是个像他一样的狠心的女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