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窗前文士的回答,邵雍只是冷笑不语,周身气机不断高涨,周围有淡淡的锦绣山河景象浮现而出,正是洛阳繁华风物。
若是此时有人正视于他,便像是看到了洛阳城自宇文恺奉命修建以来五百余年的历史,看到了这一方天地乾坤。
窗前文士终于动容:
“化五百载红尘人心为高渺之天,哪怕你借用了洛阳大阵之力,但你也已触摸到了这一层境界!”
邵雍身周异象流传,最终化作一枚山河大印被他托在掌上,看着窗前文士冷笑道:
“到了此时,阁下还不愿说出自身来历吗?”
窗前文士盯着那枚山河印,面露沉吟之色:
“你想知道什么?”
“你搜集宇文恺的传承,想在长安和洛阳干什么?”邵雍踏前一步,手中山河印似乎随时都能打出,“别告诉我只是好奇!”
窗前文士闻言,顺手卷起身前书卷,摇头道:
“关于此事嘛”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
邵雍见状眼睛一眯,灵感天机之下心知不妙,右手一翻就将山河大印打出。
收拢了洛阳城五百载历史、一方天地之力所化的大印打出,落下时便如太古神山从中断裂,天翻地覆,沉重无比,势不可挡。
窗前文士却是不动不摇,硬生生挨了这山河大印一击,顿时七窍血如泉涌,一身玄青色直裰顿时变成了煤黑色。
邵雍见此一惊,召回山河印再看,哪里还有什么窗前文士,分明只剩一袭黑袍落在那里,空空荡荡,毫无痕迹。
邵雍脸色^^卷、瓷瓶、香炉皆是完好无损,唯独那窗前文士不见了踪迹。
他默然片刻,忽地若有所悟,挥手打开了那卷被窗前文士翻动过的画卷。
卷轴摊开,几行殷红字迹现于其上,如鲜血书就,腥气扑鼻间隐现扭曲之意,昭示着某种不好的未来:
邵雍面色一变,如同照见了某种天机,凝重道:
“谶书?”
岐山,县城西北不到二十里,蟾岭坡。
百丈土石之下。
丁檠身形若惊鸿一渡,悄无声息地顺着已经走过一次的路途遁入了山腹之中。
光济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心中却是有些好奇。
此时他在丁檠身上,已经感受不到多少仙葫宇宙神宗魔门所特有的气息,给人之感颇类此世百家修士,文华之气几欲冲霄。
结合丁檠方才模模糊糊间透露的一些事,光济心中倒是有了一些猜测。
不过一时半会儿间,他也不能说清楚这对丁檠究竟是好是坏。
很快,两人便抵达了位于山腹或者说山底的目的地。
只见一方空穴之中,高空悬日,玉膏作地,遍生神芝仙草,又有青石之山,高且千丈,其上出泉如酒,旁生修篁。
山顶一株古木森森,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赏心悦目。
树杈之间,一方凤巢筑于其上,内中赤气缭绕,隐现丹凰之貌,延颈高鸣。
丁檠指着那座青石山:“高岗。”
又指着那泉水:“醴泉。”
接下来是修篁枝叶中一丛一丛的红色果实:“练实。”
还有最后的山顶古木:“梧桐。”
末了一拍手:“你懂了罢?”
“懂了,”光济颔首道,“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此处当是一方由真凰开辟而成的洞天福地无误。”
“可是,”僧人斟酌着言语问道,“真凰呢?”
丁檠指了指梧桐树间的凤巢,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这儿呢。”
光济动容道:“你得了一尊传承?”
丁檠点了点头,解释道:
“凤巢之中,有一道烙印存在,乃是昔年那尊所留。
“我初入此地时,烙印显露真形,把我唬了一跳,然后我准备离去时,它便主动扑了上来,与我融合了。”
虽然很是简略,但也足够光济了解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僧人思索道:“有什么后遗症吗?”
“有,”丁檠直截了当道,“我的肥遗血脉直接被覆盖了,鹑鸟之姿走上了羽化成凰之路,而怪蛇之相跟条泥鳅差不多了。”
说着他摇身一变,一只丹凰直接出现在光济面前,头顶华冠,羽披百眼,形似孔雀,不过全身皆赤,又有火焰附着,看起来华丽至极。
凤喙开合,吐露人言:
“本来所炼的太阳真火、南明离火,还有那二十多种被吞噬的异火也都被丹凰自身所携带的凤火压制住了,虽然寿数不减,但是战力大跌,勉强跻身于人仙之境。”
光济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得到了一尊的传承,未来的潜力大大提高,但如今处在百家世界,丁檠这副状态可就谈不上美妙了。
他心中思索该如何处理,顺便又问道:
“另一个姿态呢?”
丹凰闻言翻了个白眼,周身火焰大炽,凤鸟身影于其中慢慢转淡消失不见,末了只余一条筷子粗细的小蛇从中爬出,看起来真跟一条蚯蚓差不多。
思绪波动从蛇首发散:“如何,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是光济好歹也在斗气大陆待了三十多年,一身修为更是即将凝聚金身,佛法精湛,故而丁檠还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地问了一句。
见到他这副样子,光济不由失笑,伸手一招,小蛇从地上飞起,落入他手中,被他托在掌上细细观看:
“连六足和四翼都看不见了?”
“退化了,或者说萎缩了,”丁檠无奈道,“正常的蛇类身上也有这种残肢,解剖或者用火灼烧就可以看见。”
蛇身扭动了几下,挣脱了光济的手,落在地面变回丁檠人身,光济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发梢末端已然染上了一抹赤色,明显是遭到了道蕴的侵蚀。
光济干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二人结跏趺坐,一并思考这个问题。
“鹑鸟化作丹凰,怪蛇变成幼蛇,就连太阳真火也无法动用,你的肥遗之体岂不是废了?”
“好歹还有凤火可用,除此之外,只剩下一个在凤鸟之身和蛇身间自如转换的本事,其他的都无法照常运用。”
光济闻言若有所思:
“能不能趁此机会破而后立,将两种姿态彻底归于一种,日后专修羽化成凰之道?”
“如果可以我早就这么做了,”丁檠摇头苦笑,“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个。”
他伸手扣了扣眉心。
一方文宫于紫府之中显化,正如一芽新绿,观其形状,和青石山顶的梧桐木的嫩叶一模一样。
“凤有六象九苞,身负五纹,暗合五行五德,亦有文昌之相。”
丁檠解释道。
“我得了传承后,脑中文思不断,不得不借助与横渠先生论道之事将其消弭,结果又在此过程中开了文宫,走上了这方世界的百家修行之道。
“因为肥遗血脉被覆盖,传承占据主体,如今已是再难回头了。”
他最初确实是对百家修行之道感兴趣,不过并没有转修此道的打算,只是想着见识一下百家风景,好触类旁通。
毕竟修行之路最忌三心二意,优柔寡断终究难以有所成就。
“本来与横渠先生论道,也是抱着借治国之士的文心将这条道路彻底摧毁,免得日后转修的念头。”
但谁知道最后自己文思昌盛之下竟然借横渠先生之手硬生生打磨出了一家学说雏形,反而让自己在这条道路上踏出坚实一步,实在是令人掩面长叹。
正如早先曾言,论道是文思意志的交锋与碰撞,心中根本不可能抱有侥幸之心,二人都是全力以赴,毫无保留,丁檠哪怕存了自毁文路的念头,也根本表达不出来。
阴差阳错之下,就有了如今光景。
“实在不行,你我不若融为一身罢,”丁檠最后给出了一个消极提议,“你以自身佛法将这些杂质清理干净,此事就这么结束了。”
而那时丁檠还能不能存在也是两说。
毕竟他是光济以阿赖耶识分出来的二身罢了。
光济默然片刻,还是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事不至此,或许你还有一线希望。”
“什么希望?”
丁檠闻言掀了掀眼皮,随口问道。
“你知道涅槃吗?”光济看向丁檠。
“这你也信?”丁檠顿时笑了起来,“众所周知,涅槃不过是几个文人将西方的不死鸟与我国的牵强附会而来的产物,正统的哪有涅槃一说的?
“就连我得自一尊真凰的传承,其中也多是五行五德之论,与所谓浴火重生之事毫无关系。”
光济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没有涅槃,你可以自己创造出涅槃。”
“这样可行?”丁檠愣了一瞬,然后便理解了光济所言,不过心中却是有些踌躇,“真的能做到?”
“涅槃本就是佛家用语,”光济唱了一声佛号,“有我相助,成功率不小。”
“再者,不死鸟与被混淆一事,只是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九州、百家与地球有些相似,也是说得过去。
“然而三千大千世界,犹如恒河沙数,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没有涅槃存在的世界了?做人嘛,还是给自己留点希望为好。”
“好话赖话都让你说了,”丁檠笑骂一声,找到了解决办法,他心情也好了不少,“那我该怎么做。”
“先确定一点,”光济思索道,“按你我推论,是借用涅槃的原理将你一身根基重新梳理一遍,其中当然有得有失,要舍去什么,保全什么,全由你自家决定,届时我只提高帮助。”
丁檠不觉点头:“我明白。”
“给你三日时间准备,”光济打量了一方所处的山腹洞天,“到时候我们就在这里进行涅槃,也不必再找其他地方。”
丁檠应了一声,闭上眼,开始梳理起心中念头。
不提所谓“涅槃”的失败率,就算是成功了,也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其中原理,简单而言便是将丁檠处于身心俱灭,一切无有的状态,而后趁机将那些无用的芜杂悉数抛却,只留一点最为精纯的根基作为种子,如此醒转过来,自然达到了调整根基的作用。
所以丁檠现在要做的,就是选择那个最合适的根基作为“种子”,将其余之物尽数舍弃。
有舍,才有得。
三日后,蟾岭坡,青山巅,梧桐下。
丁檠坐在梧桐树下,面色祥和,头顶便是那座凤巢,其中赤气缭绕,如有灵智般在枝桠间盘旋回绕。
光济立在他对面,道:
“我隐藏了洞天出口,除非有三位以上的地仙或者治国来攻,不然他们绝对无法发现此地。”
事干重大,他们没有通知其余九州地仙,而是费尽心力对这处山腹洞天进行了一番隐藏。
毕竟横渠先生、郭浩本来也不知道此间详情,只要伪装得好,这里便是一处上佳的容身之地。
丁檠点头道:“我准备好了。”
“你打算将什么作为根基?”光济问道,他还得根据丁檠选择进行进一步的调整。
丁檠顿了顿:“百家之道,或者说,心学。”
光济没有惊讶:“这个确实最适合你,能为你在涅槃之中保持一念不灭起到最大作用。”
说着他又想起一件事:“而言你文宫与梧桐有关,说不得羽化成凰之道也能保留下来。”
丁檠摇头道:“这算是导致我如今处地的罪魁祸首了罢?我可真不想再看见它了。”
光济轻笑一声,作偈曰:
“即心即佛,是心是佛,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此言一出,丁檠顿时放松下来,意识逐渐模糊。
“灭除三世因果,度脱生死瀑流。”
隐隐约约间,他听到光济语调庄严地诵出一句话,而后周身一股灼痛传来,下一瞬又变得温和起来,如清风抚体。
“灰身灭智,捐形绝虑。”
最后几个字落下,丁檠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
而在外界,光济指点亮起一点佛光,引动了洞天高空的那轮悬阳,将一缕金火引了下来。
于是他伸手一弹。
那缕火焰便在丁檠身体上熊熊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