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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沈大夫闻言,也同样笑吟吟道:“这位小哥莫不是弄错了,老夫今日不曾去给顾老师看诊呀。”

那人惊讶道:“今儿我从家中出来时,可是看到沈大夫您从他家出来呢。”

沈大夫抚了抚胡子:“不错,老夫今日是到顾家去了。不过,老夫看的病人,乃是顾老师身旁那位长随。不知小哥可晓得,便是顾老师身旁那位,长得粗粗壮壮的,啧啧,瞧着粗粗壮壮的,竟然胡乱吃东西,得了痢疾,说是跑了一晚的茅厕,腿都软了呢。”

那人收敛起笑容,逼近沈大夫:“臭老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那顾闻白,可是受了重伤?”

沈大夫也神情一肃:“你口口声声自称是顾老师的好友,却要咒顾老师生病,顾老师有你这般朋友,定当呕血。”

这臭老头,油盐不进。那人的三角眼瞟了一眼四周,见后头排了好几个病人,外头更有苏家雇佣的巡逻队在走来走去,到底是歇了心思,哼了一声,欲将那锭纹银收进怀中。

“哎,等一等。”沈大夫的手忽而按住他的,笑眯眯道,“这位小哥,便是老夫没能根治你的难言之症,但也见了一些效果。你这诊金,可不能不付。”

他什么时候让他治难言之症了?!三角眼一怒,却听得后头的人在窃窃私语:“沈大夫果然厉害,便是不举之症也能治好。”

果然是乡下人!这么私密的问题也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无耻至极!三角眼瞧瞧沈大夫笑眯眯的脸,只得悻悻而去。

沈大夫将那锭纹银收进怀中,笑眯眯道:“下一个。”哎,像他这般取财有道的人,如今不多了。

如雪混在看诊的病人中,揣揣不安,还没有想好如何问沈大夫,便轮到她了。

咏雪鼓起勇气,左右看一眼四周:“沈大夫,我来这里,是想打探一下顾老师的病情”她声音又低又柔,沈大夫不得不支起耳朵,才听了个清楚。

见沈大夫没有言语,咏雪赶紧从荷包里拿出几块小小的碎银来:“沈大夫,我近来喉咙有些不舒服。”

沈大夫挑挑眉,伸手帮她切脉,须臾道:“无妨,只要多休息,少说话,便能好了。”他捻着笔,在纸上寥寥数笔后,将药方递给咏雪,“小姑娘年轻,不过一点小疾,很快便能痊愈了。你若是不放心,便按照上头的方子捡药煎来吃。”

咏雪谢过沈大夫,留下几块碎银,欢喜地走了。

沈大夫照旧将那几块碎银揽进袖袋中,摸着自己的胡子,笑成了一朵皱纹花。按照这赚钱的速度,他很快便可以给老妻买一支金钗了。

咏雪自是步履轻快地回去复命。方才李管事将顾老师的病情说得那样严重,她还以为顾老师即将前往西天极乐世界了呢!幸好,顾老师只不过是小病。小姑娘心情一好,瞧旁边的商铺便都新奇起来。这段日子她跟着娘子,甚少到外头来,如今瞧着外头的一切都新鲜极了。

忽而,她瞧见前头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慢慢踱步走着。咏雪再三确认,那身影,竟是伯年哥。今日并非休沐之日,时辰也不早了,伯年哥怎么在外头?伯年哥一向勤快念书,便是身体抱恙又坚持上学。莫非,是家中有事?她思虑片刻,加快脚步,赶了上去轻轻唤道:“伯年哥。”

张伯年正垂头,无力地拖着步子心不在焉地走着。忽而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唤他,胸膛不由得怦怦直跳,转头一看,果然是咏雪。

不过数日不见,咏雪出落得更好看了。以前咏雪便好看,如今待在苏娘子身边,越发的水灵了。倒是,倒是他有些配不上她了。

张伯年心中虽如是想,面上却不显,只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咏雪姑娘。”

咏雪打量着他,见他的左手轻轻按着胃部,眉头轻轻蹙着,整个人有气无力,不禁道:“伯年哥,你又没吃东西。”

张伯年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没吃两顿,身子便娇弱起来。”

咏雪急道:“伯年哥,你的身体本就不好,怎么可以不吃东西?娘子前几日,不是才让顾老师将资助你的银钱交到你手中吗?一共五百文呢。便是买包子,都可以买好多好多了。”

五百文吗?他连一文都不曾见过,便被母亲拿去赌了。想到此,他想起自己是预备到赌坊去寻母亲的,便和咏雪道:“咏雪姑娘,你快回去罢,我无事。”

咏雪咬着唇,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跑开了。她跑进专门做大饼与肉包的铺子里,买了好几个大饼与热乎乎的肉包,又急急地跑出来,追上张伯年,将油纸包塞到他怀里:“伯年哥,以后你若是饿了,便来寻我。”

说着,她露出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低着头转身快步离去。

热乎乎的肉包与大饼塞在怀中,暖和了整个单薄的身子。张伯年愣愣地看着咏雪远去的身影,眼角里溢出一滴眼泪来。咏雪待他一直都好,可他,却受了母亲的连累,即将掉进地狱,万劫不复。

他低头,将一个大肉包狠狠地塞进嘴中,咬了一大口。喷香的肉包慰籍了饥饿许久的胃,总算得了一丝缓解。

一个肉包没吃完,忽而有人拦在他面前:“张伯年吗?呵,竟还有心情吃包子咧。想不想见你的母亲?”

张伯年却不理睬他,只大口大口地吃着肉包。

那人嗤笑一声:“都说你是神童,我看不然,是饿死鬼投胎。”

张伯年将包子咽下,抬脸看他:“我母亲在哪里?”

他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决绝。

那人没看清楚,闻言笑道:“跟我走。”这张伯年,果然饱读诗书,有几分读书人的冷静。只可惜,他投错了胎,跟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母亲。

单薄的少年跟着那人消失在冬日的街头,寒风凛冽,卷起阵阵悲鸣。

张伯年是在一座毫不起眼的破旧院落见到的母亲。

余嫂子伏在冰冷的地上,惊恐地看着黄家的管事,悲愤地嚎着:“我没有签过那样的借契文书!”她昨晚将从黄三那拿到的三十两白银输得一干二净,回家的路上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向苏云落提前预支资助的钱来翻本,忽而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拖进一条巷子中,紧接着那黄家的管事便拿出一张文书,说是她欠了黄三三千两白银。

三千两白银!便是她几辈子都赚不来!

余嫂子滚在地上,嚎着:“你们出老千,对,你们欺我不识字,杀千刀的黄三,心肠这般歹毒,怪道她年纪这般老了还嫁不出去。我看只有我家伯年好心,将她娶回家算了”

黄家的管事也不理她,只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三姑娘的钱是那么好拿的?但凡稍微有点脑子的人是绝不会与黄三打交道的。

一个单薄少年跟着一个男人走进巷子来。挺冷的天儿,他只穿一件旧青袍,怀里鼓鼓囊囊的,似是揣了什么东西。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余嫂子的儿子,张伯年。

他原以为张伯年见自己的母亲滚在地上求饶的样子会惊讶,会伤心,会惊恐,但,张伯年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余嫂子,便转头看向他:“借契文书可给我看一下?”

黄家的管事自是不惧他,将借契文书扔给他,笑道:“三千两白银不过是小事,你娘果然是你的亲娘,卖起儿子来心狠手辣。”他说着,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另一张文书,同样扔给张伯年。

薄薄的文书被折成小小的一块,张伯年展开,看着上头的文字,素日里他最迫不及待阅读的文字成了根根利刃,不断地扎向他,鲜血淋漓。

“余氏之子张伯年须得事事听从黄三安排,若有反悔,余氏将遭受黄家极刑以此为契。”

黄家的管事趾高气昂:“听说你念书念得不错,这上头的文字,你可都懂?”

张伯年的唇角扯出一丝苦笑来,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娘亲。余氏的发髻披散着,正傻傻地看着他,一双眼皱纹纵横,显得老态龙钟。其实,她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他还记得小时,母亲不是这个样子的,却是他拖累了她吗?

罢罢罢,人的命数天自定,有人贫寒出身,东奔西跑,挣扎一生,仍旧陷于困苦之中,一日三餐无以为继有人出生便是钟鸣鼎食之家,庸庸度日,却是荣华富贵终生。

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问那管事:“要我做什么?”

“识时务。”那管事唇角邪邪一笑,“听闻你的恩师顾闻白得了重病,你身为他的得意门生,为谢师恩,务必榻前侍疾,当然了,黄三姑娘希望,顾老师能在你的手下安然逝世。”

呵,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张伯年缓缓一笑:“请黄三姑娘放心,伯年定然能做成此事。”

他说完,没再看余嫂子一眼,只决绝离去。

余嫂子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张伯年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忽而扑向黄家的管事:“我儿子很听话,是不是他害死了顾闻白,还能得一笔钱?这钱,你就先给我罢!”

呵!异想天开。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余嫂子怕是得了失心疯。

黄家的管事一脚踢开她,吩咐手下:“将她拘起来,一日给一碗粥吃。”他厌恶地道,“许多人家,一碗粥怕是还吃不上呢。”

余嫂子挣扎着:“你敢,我儿子以后是要做大官的,到时候让差役将你抓起来,千刀万剐,求死不得”

没有人理她。

咏雪回得苏家鞋袜铺时,李遥仍旧在店堂中喝茶。见她回来,又柔声问道:“咏雪回来了?”

李管事可真吓人,咏雪朝他笑笑,脚步加快,进了内院。

见得娘子,她才松了一口气,与苏云落道:“沈大夫说了,顾老师不过是小疾,很快便好。”

这李遥,便爱诓人。自从这回来了灵石镇,还巴巴的要做起红娘来了。难不成,那顾闻白竟这般好,让一向眼光极高的李遥都站他那边。想起数次与顾闻白的相处,苏云落只觉得他一张脸皮极厚,净是干些不要脸的事。

既他无恙,那她便安心了。

她照旧坐在榻旁,预备练字。

咏雪自从识了一些字,对别人写的字儿也十分感兴趣来。方才匆匆忙忙,还来不及看沈大夫给她的药方,此时得闲,便从袖里掏出方才沈大夫给她的药方来:“娘子,沈大夫的字可真好。”

咏雪不过初入门,便夸赞别人的字好,苏云落可不相信,便伸手接过来:“让我瞧一瞧。”

她将药方展在桌上,欲细细看着,不过一目十行,一颗心便狂跳起来。

只见上头写着:

闻白十钱

凶险九钱

昏厥八钱

李遥竟是没诓她!这死竹子,没那等本事,非要去凑什么热闹!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可便是她承了他的情,欠了他的命!她可不想夜夜做那噩梦,日日心气不顺!

咏雪在一旁,也磕磕巴巴地念着,还没念完便觉娘子的神色变了。娘子抓了手炉,欲下榻趿鞋,却嘶痛了一声。她差些忘了,自己的脚还肿得似馒头。

“娘子,您这是要作甚?”咏雪扶着苏云落,手忙脚乱。

“叫李管事备车!”苏云落忍着痛,吩咐咏雪。

咏雪急急出去了,苏云落想了想,又往榻上的床板一按,暗柜显现出来,她从里头抓了一个小匣子出来,自言道:“倒是便宜你了。”嘴上如是说,却自个弯腰使力穿了鞋,手炉也不要了,只紧紧抱着小匣子。

李遥仍旧在店堂悠闲地喝着茶,咏雪慌慌张张出来,尚未张口说话,他便柔声笑道:“东家可是让我去备车?”

咦?李管事莫不是娘子肚子里的蛔虫?咏雪傻了眼。

一阵兵荒马乱后,三人总算上得马车,慢悠悠地驾车往顾家而去。

片刻后,阿元照旧不停地擦拭着柜台,帘子一撩,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进得店中来。小人儿却是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穿着狐裘做成的小斗篷,戴着风帽,一见阿元便欢喜道:“阿元哥哥,蓉蓉要吃饺耳!”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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