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她很清楚谁才是屋里的主心骨,当即看向苏云落,轻轻地摇了摇头。
苏云落放好小衣衫,招了稳婆,一道转过屏风,悄无声息地走到沈大夫跟前。
这段日子沈大夫许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比之前略略清瘦了些,两鬓多了几抹白发。苏云落知晓他以前治死人的事情,却还打发人叫他来看诊,他颇有些感激。
看着眼前素面淡衣的年轻娘子,面容沉静,不由又多了几分敬重。
稳婆的声音低低的:“那位嫂子是双胎,一胎位置是正的,另一个却是不正。假若两个俱是正的,凶险自是极小。但此刻那不正的,却偏生卡在前面。”她当稳婆也有二十来年了,见过不少凶险的情况,简言并不是唯一。
她道:“老婆子不敢保证,母子俱平安。”
言下之意,便是大约大人孩子都无法保证能活下来。
沈大夫也蹙起眉。妇人生产,全凭运气,他是能下催产的药,但这种情况也束手无策。
苏云落眉眼仍旧不变,只坚定地看了一眼稳婆,又看了一眼沈大夫:“还请沈大夫再下一剂猛药。”
沈大夫倒抽一口气:“再下,以后产妇怕是再难有孕!”
苏云落十分坚定:“命都快没有了,还忌讳那些作甚。至于您……”她看了一眼稳婆,满脸敬重,“我曾听说过一种法子……”
其实,她并不是听说过,而是亲眼见过。
赵栋的三姨娘,头胎便是双生。彼时赵家已十分富有,赵栋又注重子嗣,还专门供养了两个稳婆。三姨娘个子娇小,偏生怀了双胎,到了后面,肚大如箩,几乎走动不了。她还是足月才发作的,两个稳婆一摸肚子,便道不好。本来这胎位是正的,顺利生产定然是没有问题。可偏生到了后面,情况与简言一模一样。
那时虽然她也见过大姨娘和二姨娘生过孩子了,但还是骇了一跳。
三姨娘的情况比简言还要凶险。
她坐在外间,端着一碗热茶,薄汗便泠泠的往下流。尽管她再恨赵栋,但倘若三姨娘死了,一尸三命,无论是谁,都会怕的罢。何况当时她才十八岁,赵栋不在家,李遥帮不上忙。若是三姨娘死了,别说赵栋恨她了,便是她自己,也会夜不能寐。
当时有一个稳婆一咬牙,跪在她面前,献了一个法子。
锋利的剪刀被沸水煮过,被白酒淋过。
干净柔软的棉布被剪成三尺见方,堆成厚厚的一沓。
沈大夫下了两道药方,一道仍由着毛茸茸脚步飞快地去捡了药回来,再速速煎了,喂与简言。另一道则备着,待简言诞下麟儿再用。
苏云落坐在屏风后头,仍旧端了一碗茶。她腰肢笔直,面容沉静,却无人知晓,她的背后泠泠地起了一身的薄汗。这件事,她本不想担下,但方才她到的时候,看到卫真的手在抖,一脸的茫然失措。
罢了,就当是替顾闻白积福好了。
但,是福是祸……
外头卫真痴痴地望着那扇门,看着人来人往。
苏云落没准他进去。
简言生卫香时,疼了一日一夜,才将卫香生下。彼时他们还在繁华的京城,公子给了他足够的银钱延请最好的稳婆与大夫,当时还有丈母娘在旁,一切俱不用他操心。当时还没有及冠的他,便懵懵懂懂的便做了父亲。
而这一胎,简言的怀相也极好,能吃能睡,健步如飞。
怎地今晚才挂了几个灯笼,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出来了呢。
见顾闻白的心思已经飞远,卫苍有些涩涩地道:“卫真的妻子简言似是要生产了,她……弟妹去帮忙了。你既醒,我便差陈楼去请她过来。”
顾闻白更想自己去。
但,他企图动一下腿,却发觉自己下半身全不属于自己控制似的。
卫苍笑了,道:“听弟妹说,你全身中了十数刀,其中当数腿上的刀伤最深。如今你虽醒了,怕是还要将养好些日子才能行动自如了。”
他的笑容忽而变得戏谑:“你若是想成亲,怕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呢。”
他的语气,仿佛像是回到了那些相互交底、奋发向上的岁月。
顾闻白亦顺着他的语气,自嘲道:“若是我瘸了,你得送一根天底下最好的拐杖来。”
“那是自然。”卫苍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笑道,“我还是差陈楼速速去罢,省得你心不在焉。”
“也好。”顾闻白不再推辞。
陈楼既去,顾闻白让卫苍在自己后面垫了枕头,长吁了一口气:“睡了这么久,筋骨都疏松了。”
卫苍便帮他捏捏肩膀:“倒是许久没与你过招了,想来定然是疏懒了,才叫人打得这般惨。”
顾闻白的神色忽而凝重起来:“具体情况你都省得了?倘若真是吴王做的,你又该如何?”
卫苍默了默:“聆羽,倘若以后……”
顾闻白却含笑截了他的话头:“卫苍,你省得的,我不擅长那些,只想在乡野中清闲度日。”他顿了一下,又自嘲道,“我这个性子,怕是随了我父亲,若不是逼不得已,定是不愿入仕的。”
卫苍心道,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便像你父亲一般。顾长鸣自诩才高八斗,到头来还不是拗不过自己妻子的怂恿,谋了个那般让人眼红的位置。
心中虽如是想,面上却笑道:“你却是存了虽在乡野,桃李却遍天下的心思罢。”
顾闻白望着他,坦然道:“假若他们将来成人成才,愿意辅助明君,我也衷心祝福他们。”说完这一句,神色却是倦了,轻轻地阖了阖眼皮。
卫苍见状,便不再多言其他,只道:“你方醒,还是先别多说话。”
顾闻白点头:“我也不用多招呼你,你便当是自家一般。”说着便闭上眼睛。
卫苍默默地坐到一旁的暖榻上,默默地翻起苏云落素日里看的书来。
他记得他刚来时,苏云落桌上还摆着那本他写的书,而如今……他翻了翻,早就不见了踪迹。
他勾唇笑了笑,悄悄敛了心思。
陈楼到的时候,只觉满屋肃静。
毛茸茸拦着他,问:“何事?”
陈楼道:“顾公子醒了。”
李遥便从旁侧的暗处走出来:“我省得了,你回去罢。”态度有些冷淡。
陈楼便悻悻回去了。
回得隔壁时,正瞧见自家将军将一张纸折了,揣进怀中。
解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