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暗影幽幽,一张雪白的脸在暗黑的巷子游荡。风从四面八方刮来,那张脸晃荡着,晃荡着,下半截仿若没有身子。
车夫惊恐万分,下意识将缰绳一勒。马儿嘶啼一声,受惊地将前蹄扬起。车厢内的朱蓁蓁没坐稳,竟朝卫英跌过去。
卫英下意识地将朱蓁蓁一揽,朱蓁蓁刚跌在他怀中,巨大的冲力便连带着她一起将卫英压在车壁。
卫英闷哼一声,还来不及感受温香软玉在怀,便听得外头车夫惊恐地喊道:“白无常,白无常!”
他话音才落,卫英与朱蓁蓁便同时听到有人在唱歌。那人嗓子半男半女,幽幽唱道:
“灾年现难兮难兮难兮教人择之卖儿弻女难兮难兮难兮大刀何相向……”
正值夜深,那人的嗓子幽幽地飘着,半隐半现。
车夫还在惊恐地叫着:“白无常,白无常……”
卫英将朱蓁蓁扶起来:“朱先生,你可要紧?”
其实方才她冲向卫英时,手撞伤了,此时隐隐的疼,但朱蓁蓁仍旧摇头:“我无事。你快去瞧那贼人。这唱歌的,怕是那贼人的同伙。”
卫英又是意外。这朱先生竟然与旁的女子不一般。
他沉声道:“那贼人如何不打紧,要紧的是朱先生你。”
朱蓁蓁亦是意外,卫英看着挺糙的,但竟而这般会说话。她脸微微红了:“我真的不打紧,你快去瞧那贼人。”
既然朱先生如是说了,卫英便恭敬不如从命,翻身欲从车窗出去。却不料车窗有些狭小,他的身量却有些宽好似出不去。
他老脸一红,讪讪地将头缩回来,改而从车门出。
外头的车夫倒是个奇异的,虽然嘴上喊着白无常,手上却紧紧拉着缰绳。卫英出去,拍了拍他的肩:“老兄勿怕,我们鬼来斩鬼,人来斩人。”
他说完,便看到了浮在半空中的那张白脸。
嚯!说实话,是挺唬人的。
那张白脸见他出来,竟而咧嘴笑了,露出黑漆漆的牙齿来。
卫英顾不上他,转身往车厢后面走。
不出所料,方才还被五花大绑在马车后头的贼人不见了。
车夫忽而又喊了起来:“白无常,白无常,不见了!”
果然,幽暗的巷子中,哪里还有那张白脸的影子?卫英站在春风渐暖的夜巷中,心头惆怅。爷交待他的事,他竟然没办好,让那贼人溜了。
朱蓁蓁吃力地从车上下来:“卫英,此事定有蹊跷。”
无缘无故出现的贼人,无缘无故出现的白无常将贼人救走,这是卫英待在灵石镇五年不曾见过的事。灵石镇交通便利,虽然时有外地商人与当地人发生纠纷,但像今儿这般蹊跷的、莫名的,还是头一回。
是冲自家爷来的?想起那于扶阳,喻明周,卫英不敢怠慢,欲转身家去禀告大爷。
目光一晃,却瞧见朱蓁蓁正垂着头,似是吃力地用自己的左手扶着自己的右手。
卫英素日里是个糙汉子,但今晚可不是。他急急走到朱蓁蓁面前,关心地问:“方才可是撞伤了?”
朱蓁蓁也不忸怩:“方才不小心撞了一下。”
“我带你去医馆。”
朱蓁蓁摇头:“我时常练箭,有时候不慎受伤,家中有略懂医术的婶子,家去让她处理一下便好。”
也好。今儿医馆的伙计瞧了大半天的流民,还是不打扰他们了。卫英听话地将朱蓁蓁扶上车,又叮嘱惊魂未定的车夫:“走慢一些。”
二人坐在慢得像蜗牛速度般的马车上,坐了一会,尴尬再起。
不过这回朱蓁蓁自若了许多:“那贼人功夫不浅,救他的人又这般神秘,灵石镇怕是不安宁了。”
卫英也在思虑这个问题:“那白无常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无声无息的将人救走,功夫深不可测。”
朱蓁蓁想得很乐观:“那贼人中了箭,定然要医治,这几日你多注意一下医馆,说不定能擒住他。”
“万一,他们身旁亦有略通医术之人,便不好寻了。”卫英今儿的脑子十分灵光。
朱蓁蓁附和地点点头:“卫壮士说得也对。”
卫英不适应极了。方才还叫他卫英呢,如今又叫他卫壮士了。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张三娘来。张三娘入了折园做厨娘,素日里匆匆见过几回。见面时张三娘的脸上总是噙着不远不近的微笑,也总唤他卫壮士。他便省得,那张三娘是实实在在的不喜欢他。
不过……
这回,卫英大着胆子,冲口而出:“叫我卫英便好。总叫卫壮士,怪生疏的。”倘若朱蓁蓁拒绝,那他,那他便死皮赖脸……
却见朱蓁蓁宛然一笑:“好呀。你也别总叫我朱先生,我……你叫我蓁蓁便好。”她说到后面那一句,声音便低了下去。
一股欢喜便在卫英的脑中炸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朱先生,竟然让他唤她的闺名?像朱先生这般的女子,闺名可是家中亲友才能唤的。而他竟然获得了这个权利?他结结巴巴:“这,这,这样好吗?”
朱蓁蓁的脸早就红得像天边的晚霞。她声如蚊呐:“自是,好的。”
春风和煦,温柔地吹过了整个灵石镇。
当房门再度被敲响时,顾闻白猛然醒来。苏云落这回没再抱着他,只乖乖地蜷缩成一团,安安静静地睡着。
他方才想假寐片刻,却不小心睡了过去。
敲门声极轻,但顾闻白还是醒了。
门外站着卫英:“爷,那贼人在半道上,被他的同伙劫走了。”
顾闻白盯着卫英,纳闷地想,贼人被人劫走,这臭小子的脸上,怎地还笑得如此开心?听着卫英描述贼人被劫走的经过,顾闻白的眉峰紧紧拧着。故弄玄虚的白脸,悄无声息地人劫走,莫名其妙的歌声……那人武功高深莫测,完全可以不动声色便将人掳走,却偏生还要唱那莫名其妙的歌……
到底是为了什么?
瞧那被抓住的贼人,面无二两肉,眉峰带凶,是个狠人。他背后的同伙,狠辣程度定然不亚于他。
倘若是冲着他们来的,那么堪折两园,危险至极。
是吴王的人?还是卫苍的人?抑或,是太子弘?
解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