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夜深的密林,吱吱呀呀的,虫儿在叫唤。或许是猫头鹰在叫,或许是清醒的蛇在缓缓游动。
两盏灯笼昏昏地映着往深山老林蜿蜒的山路,初生的野草在风中摇曳。
苏云落的脚步慢了下来。
她的气息有些喘。顾闻白揽着她单薄的肩,一颗心忽而收得极紧。他没看苏云落,也省得她慢慢开始变得虚弱。
再往前行了两步,苏云落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微微抬头,看向揽着她的男人:“三郎,我走不动了。我们,就在这里歇一歇罢。”
顾闻白点头:“好。”
咏春咏梅往稍远处走了些。
苏云落轻轻依偎在顾闻白胸前,低声道:“我们……似是还没有一齐出游过呢。”
顾闻白揽紧她,也低声道:“待事情了结,我们便到外头去游玩。”
苏云落不同意:“夏日炎炎,日头太烈,不好。”
“那,秋日可好?”
“秋日太干……”
顾闻白无可奈何:“冬日太冷,出去一趟,笼箱都得带上好几车。”
苏云落蹙起柳眉:“那,还是哪都不去好了。便待在灵石镇,直到垂垂老矣。”
一直默默在一旁的雅夫人恨声道:“说得好似你还有命活到老似的。”这一对男女,脑子怕是坏了。三更半夜的到深山老林散步,也不怕被蛇咬了。此时的她,双手被反捆在后头,许久不走远路了,一双脚走得生疼生疼的。
卫英恨得踹了她一脚:“你这毒妇,没人叫你说话。”
雅夫人疼得叫唤了一声:“你再踹我,她也活不过三日。你们就等着办丧事罢。”
苏云落笑道:“我若死了,便叫你,以及你的女儿陪葬,可好?”
她的女儿?雅夫人笑了。晓晓在她心中,早就与路人没有两样。至于她自己……雅夫人冷笑道:“你死便死了,但我却还有用,我相信别人决不会让我死。”比如卫苍,比如余曜曜。
苏云落恍然,声音有些沙哑:“你是说,神勇将军与善心教教主会来救你?”
雅夫人昂首:“那是自然。我的毒方,只有我一人省得。”她忽而笑了,看向顾闻白的目光意味深长,“顾老师,你如此俊秀,值得更年轻更美的女子相配。比如我正值如花似玉般年纪的女儿。不妨如此,你放了我,你在太子殿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不帮那卫苍了,我弃暗投明,与你们并肩作战。你看,可好?”
苏云落抚掌:“雅夫人巧舌如簧,实在让人佩服。”
雅夫人经过方才的撕打,鬓发早就散乱,但此时她扬着头,眼睛睨着苏云落,鄙夷十分:“你不过一个寡妇,无权无势,要来何用?”
苏云落差些被气笑了:“你不也是寡妇,还瞧不起旁人了。也不怕朱大丰回来寻你报仇。”
朱大丰便是雅夫人谋害而死的亲夫。
好些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如今从苏云落的嘴中说出,雅夫人先是一怔,而后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在瑟瑟夜风中甚是瘆人,惹得咏春咏梅回过头来看她。
雅夫人笑得流下眼泪:“倘若世上真的有鬼,这世间便不会那么多不平之事了。大家,大家都可以叫鬼报仇了……”
一阵狂风吹来,将高高的树木吹得沙沙作响。
似在更远的地方,有年幼的稚童在喊:“阿娘,阿娘……”声音高高低低,顺着风而来,顺着风而去。
雅夫人蓦然止了笑。
方才是谁在喊阿娘?怎地有些像莹儿与素儿的声音?不,不可能,莹儿与素儿,明明在远在封地,王妃的身旁好好地养着……王妃对她承诺过,定然会好好对待莹儿与素儿的……
苏云落忽而捂着胸口,咳了起来。暗色中,听得出她在强忍着更加剧烈的咳嗽。
雅夫人又笑起来:“顾太太,你若是相劝顾老师替我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以后我便让我女儿,每年清明时节,替你上香烧纸,可好?”
苏云落用手紧紧捂着胸口,待咳意没有那么强烈,才问她:“你的莹儿不过才六岁,也算是皇室血脉,你便舍得让她服侍一个寂寂无名的老男人?”
“老男人”顾闻白:“……”
什么莹儿?她说的明明是晓晓!却不过一瞬,雅夫人的面色便苍白起来:“你们识得莹儿?!”方才,方才,方才果真是莹儿与素儿的声音!
她的面孔忽而变得狰狞起来,挣扎着便要朝苏云落撞去:“你这毒妇!竟敢拿我的女儿来威胁我!”
卫英狠狠地将她拎回头:“你才是毒妇!小香也不过才七岁,你便要将她毒死!”他手劲大,一松手,雅夫人便跌坐在地上。
这一回,雅夫人倒是不出声了。
沉沉夜色中只回荡着苏云落的咳嗽声。顾闻白抚着她的背,冷眸注视着雅夫人:“你的二女儿,长得像吴王,她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弯月牙的疤痕。你的三女儿,长得像你。因为年岁尚小,至今还不会说话。”
雅夫人听着,唇角微微上扬:“呵,你们好歹毒的心,竟是连无辜稚童都不放过。”
她口口声声,倒是会指责别人。
四周静了下来。仿佛唱了半晚的虫儿累极,寻了地方歇去了。
“阿娘,阿娘……”方才的呼唤之声再起,这一次充满了恐惧,似是受到了什么威胁。雅夫人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听着。
她猛然抬头:“你们想诓我,没门!”她冷笑一声,“我阿雅,可不是什么见识浅薄的女子。这民间有一种人,口技了得,可仿千人千面。你们弄了这么的一个人,便想诓我的解药,可是痴心幻想!”
苏云落微微喘着:“你言下之意,这黄泉之毒,是有解药的了?”
雅夫人冷笑着:“便是有解药,哪又如何?我便是死,也不会给你的。哈哈哈,我最喜欢看的,便是恩爱眷侣阴阳两隔……”
忽而有人从旁侧蹿出来,用手捏紧雅夫人的下颚,狠声问她:“说,解药在哪里?!”
却是李遥。他俊目淬了寒冰,似是要将雅夫人千刀万剐。
雅夫人死死瞪着李遥:“我偏不说……你们,仗着是男子,便欺负我一个女子……要脸吗?”
李遥冷笑:“我李遥,向来不欺负女子,可是你除外。”他放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的父亲,可是裘大常?”
解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