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吉感觉自己置身在一片混沌之中。

错乱的光影、明灭的灯火、阴冷灌入的风以及……那歇斯底里的一声呼喊。

“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

云吉有些许怔愣，她不知道是谁在呼喊，但在那声呼喊里，她听出了无尽的绝望与恐惧。

在一阵天旋地转间，云吉头痛欲裂地睁开双眼。

理智随着睁眼的瞬间回笼。

云吉清楚地感知到了后背上火辣辣的痛感，也清楚地看见了眼前足以令她撕心裂肺的一幕。

她看到她心心念着的那个少年正狼狈地趴在地上，一只沾着泥与血水的黑色长靴正一下一下粗暴地践踏着少年孱弱的身躯。

很快，那只长靴就转移到了少年血淋淋的手部。

云吉瞳孔紧缩，下意识惊喊出声：“不要！”

喊出这么一声后，她后知后觉这道声音很是熟悉。

正是自己先前听到的那一声喊。

霎时间，记忆如潮水般卷席，冲撞着云吉紧绷的神经。

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记忆深处最黑暗的那一天。

那天，她终于受不了在育章学院里经受的一切了，所以她计划了逃跑行动，并拉上霁月一起实践。

这场大胆出格的行动有着孤注一掷的气势，但他们身为实践者，却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最后的结局是，他们没能成功逃跑，反而被几个人高马大的教官抓住暴打了一顿。

云吉记得，当时的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记蘸着辣椒水的鞭子，她一度痛得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等她再次醒来时，那个自始至终信赖着她，鼓励着她的少年，正狼狈地被凶狠的教官摁到地上暴打。

因为少年倔强地不愿开口求饶，所以他一直在挨打。

直到教官做出了一个令少年崩溃的举动……

就是现在这样！

云吉眼睁睁地看到那只黑色长靴残忍地往少年手上蹍了过去。

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少年极尽崩坏的面容。

他终是怕了，双眼里闪着凄楚和不甘。

“不，求求你……”

她听到少年卑微的、声嘶力竭地乞求着。

“不要毁了我的手，不要……”

少年的痛呼和教官的狞笑声声入耳，冲撞着云吉几近崩溃的心神。

她想嘶吼，想冲过去把少年护在身下。

但她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她没有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反抗的力气。

她仅仅能做的，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像一个无能的旁观者，目睹着这场残酷的暴行……

那一刻，云吉心中一直以来紧绷着的某根弦，啪的断了。

她的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漆黑。

……

◆

现世。

高守目光沉沉地盯着棺材里沉睡的云吉，犹在看到她眼中流出的两道血泪时，心中郁气更甚。

他忍不住用力蹍了蹍地上的幻鬼，沉声喝问：“你又耍了什么花招，她怎么还没醒？”

幻鬼惨叫一声，觉得自己异常委屈，“冤枉啊大哥，是这丫头自己执念太深了，她已经知道那是幻觉了，但她还是不愿醒过来啊！大哥那真的不是我的锅！”

“……”

高守拧起眉头一语不发，抬手在云吉纤细的颈部上比划了片刻。

半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算了，等你醒过来了我再掐死你……”

高守说着缓缓俯下身和沉睡中的云吉额头相抵，眼中再次聚起妖异的红光。

他冷笑着把自身意识投入到云吉的梦境中，语调不自觉透着些许阴森。

“我倒要看看你的梦里都有些什么，叫你这般不愿醒来！”

……

云吉的梦中笼罩着浓浓的黑雾，一眼望不到尽头。

高守并不意外她的意识领域这般黑暗。

相反，他很欣慰。

果然，她和他是一样的。

他漫不经心地走过一层又一层的黑雾，不知过了多久，他进入了黑雾的中心。

在那里，他看见了抱膝缩在角落里的云吉。

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形的黑雾紧紧缠绕着她。

高守听到那个黑影一直机械地在她耳畔重复着一句话。

“小云朵……”

“我恨你……”

忍不住嗤笑一声，他上前几步打散那道黑影，居高临下地看着双目无神的云吉。

“玩够了没？”

云吉僵硬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有些失焦。

她双唇轻颤着，执拗地唤着那个深埋心底的名字。

“霁月、霁月……”

“我错了，都是我不好……”

“你回来吧，回来吧好不好？”

高守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失魂落魄的云吉。

“这就是你的执念么？霁月…是谁？”

陷入魔怔的云吉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高守等了一会儿，见云吉还在疯疯癫癫地念叨着霁月，他不知怎么心火陡生，俯下身一把揪住云吉的领子把她提溜起来。

“云吉，我没有那么多耐心跟你耗，你给我清醒一点！”

他皱眉恶狠狠地贴近她，咬牙切齿地对着她那张失神的脸怒喝出声：“我不管那个叫霁月的跟你是什么关系，我且问你，就你现在这副死样子，叫他看到了会怎么想？让他对你失望透顶吗？”

“……”

云吉蓦然瞪大双眼，似乎有所醒神。

见此，高守再接再厉地补充了一句。

“你再这么没出息的话，我就把你从高手云集组合里除名！”

“……”

此话一出，原本神情恍惚着的云吉，忽然幽幽抬眼看了过来。

她瞧着高守气急败坏的那张脸，不知怎么觉得有点儿想笑。

事实上，她也这么随心所欲地做了。

“呵呵。”

云吉笑得一脸鄙夷。

迎着高守近乎喷火的目光，她夸张地勾唇轻笑道：

“说得好像我想跟你组cp似的，要除赶紧除，爷不稀罕！”

“……”

◆

一刻钟后。

云吉和高守纷纷回到了昏暗的地下室里。

幻鬼被高守踹到她脚边，磕磕绊绊地给她解释了一切的缘由。

云吉有些意外幻鬼的骚操作。

她没想到它居然为了隐藏自己，还能现编了个剧本演起小混混调戏学生妹的戏码。

幻鬼哆哆嗦嗦地说完了跌宕起伏的故事后，来不及喘口气就被高守面无表情地用剑戳成了一缕青烟。

云吉看得微微一愣。

自从她说出那句不稀罕的话之后，高守就一直臭着一张美人脸，对于他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云吉决定当做没看见。

二人相安无事地静坐了一会儿，坐到空气沉闷且沉重起来的时候，高守这才张口说了句话打破了这片沉寂的氛围。

“不对……”

“嗯？”

见高守一脸凝重，云吉下意识接过话头，“哪里不对，你发现了什么？”

“那个幻鬼说了，它是游戏里最后一只鬼的……”

高守皱眉道出了心底的疑惑，“可为什么游戏还没结束？”

“诶！对啊我亲眼看到你戳死它的……”

云吉恍然大悟。

她激动地从棺材板儿上滑下来，脚踩在实地上蹦哒了几下。

“我们怎么还没被传送走，那个非人类也没有通知我游戏结束，难不成……”

云吉狐疑地看向神情古怪的高守，“还有什么隐藏关卡的鬼没有被干掉？”

说着，她用一副见鬼的神情盯着高守。

察觉到她不怀好意的视线，高守冷笑连连，“怎么，你觉得我是那个隐藏的鬼？”

云吉认认真真地思考了片刻，果断摇头。

“不不不，你这样的存在只能是挂比，隐藏boss什么的对你来说逼格不够。”

“……”

高守难得找不到话来反驳云吉，他索性从口袋里掏出彩虹小马，撅嘴逗弄它，“小朵拉，看到没，这就是人类嫉妒的嘴脸。”

见高守又抽起疯来，云吉无奈地翻个白眼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

“精彩，真是精彩，果然活到最后的，是你们二位。”

云吉转身看去，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高的那个男人穿着燕尾服，拄着长柄雨伞，矮的那个少年则拎着狼牙棒。

好家伙，都是熟人。

云吉回过神来勾唇笑笑，“修阁下，你果然没死。”

见她一脸平静，修反而有些意外。

“你是怎么确定我没有被那只火鬼杀死的？”

“我不是说过么？”

云吉摊开手轻轻耸肩，“你戏太多了。”

如果不是修一出场就高调地戴着南瓜头，高调地把众玩家聚在一起，她也不会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云吉的回答并没有让修满意，他上前几步走近她，眼含期待地瞧过去。

“可否请你详细说明一下？”

云吉懒洋洋地坐回棺材板儿上，耐着性子回答着某位求知若渴的“绅士”。

“首先你一出场就装扮奇异引人瞩目，这就已经很不正常了。”

看到修灰蓝色的眼眸里滑过一丝迷茫，云吉解释道：“一个正常人被拖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说玩什么找鬼游戏，自然是要低调一点伪装成普通人，最好是骗过鬼也骗过那些玩家。”

“……为什么？”

“因为很多时候，人心比鬼怪还要可怕，说不定在某场游戏中，杀死你的不是鬼，而是某个玩家啊。”

云吉说着冷笑一声，“你后面不是也看到了？你费尽心思保护的那群人，后来是怎么对你的？”

“……”

修沉默下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就在云吉犹豫着是不是要再讲道几句时，她就听到修突如其来的一声发问：

“那你为何一出场，就那般…高调呢？”

听到修问起自己，云吉莫名骄傲了一把，“我又不是什么正常人，为什么要低调行事？”

一旁壁上观的高守嗤笑道：“得了吧，你就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而已。”

云吉耸耸肩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转而继续同修讲：“再然后值得我怀疑的，就是你可笑的善心了……”

“可笑的善心？”

修反复回味着这个评价，偏头看向笑容讽刺的云吉，“这句话又怎么说？”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觉得你的行为很奇怪罢了。”

云吉伸了伸懒腰，舒展了一下自己酸痛的四肢。

“你要是真的没什么本事的话，那就是吃饱了撑的去一次次保护那群玩家，带着那群麻烦到处走，反正我是不会多管闲事的。”

“是么？”

修笑了笑，好看的唇勾起迷人的弧度。

“可我听小井说，在我身死的那段时间里，你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想要给我报仇来着？这难道不算多管闲事？”

他的话音刚落，小井就在一旁激动地帮腔：“就是啊，笔仙姐姐，你人真的好好哦。”

“……”

云吉嘴角一抽，还没发话就听到旁边高守又是一记冷笑传来。

“呵，那不过是她寻死的新手段罢了。”

云吉懒得管高守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坐在棺材上盯着陷入沉思的修，眉头轻挑，“我也回答你的问题了，接下来你是不是该解答我的疑惑了？”

“你想知道什么？”

修保持着脸上温和有礼的笑意，缓缓躬身行了个绅士礼。

“是你的话，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看在你曾经好心地多管闲事的份上。”

云吉眼角抽了抽，对修的说辞有些不置可否，她也懒得跟他再绕圈子了，索性直接问道：“这个游戏为什么还不结束？该不会真有什么隐藏关卡吧？”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又问了一句：“修，你的身份是玩家…还是鬼？”

修拄着长柄雨伞，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果然很聪明……”

他轻轻歪头，灰蓝色的双眸里染上戏谑之色。

“本来最后的隐藏关卡是，击杀复仇的我和黑化的小井，杀掉我们最后两只鬼，玩家才能走向胜利。”

修的话并没有让云吉觉得意外，可以说她早就猜到了游戏还会搞这么一出反转。

不用多想就知道，无论最后玩家对上的鬼是复仇的修还是黑化的小井，他们的游戏体验都不会很愉快。

不过出乎云吉意料的是，修朝着她伸出了修长如玉的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但是呢因为你的多管闲事，我现在并不想复仇了，小井也没有选择黑化。”

修说着看向笑得天真烂漫的小井。

小井冲云吉挥挥手，欢呼道：“笔仙姐姐，是你让我知道了人类还有善良的一面，所以我没有那么难过了呀。”

“……所以呢？”

云吉不知怎么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想着，就见修再次对她躬身行了一个绅士礼。

他定定地看着她，灰蓝色的眼眸里映着别样的温柔。

“所以这最后的隐藏任务就是……我的公主，请和我跳一支舞，让我们一起结束这场华丽的舞会。”

“……”

这种玛丽苏剧情的迷之展开让云吉有些束手无措，她错愕地看着摇身一变换上王子服装的修，小心脏莫名抖了三抖。

与此同时，另一道气结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休想！我不同意，她是我的！”

高守站出来，抱着彩虹小马一脸凶相地瞪着云吉。

那眼神分明在说，她敢答应他就要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

云吉沉默地看着这突发的一幕，不知怎么想到了一个梗。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

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