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那第二口棺材,那官兵可绝非定眼一看,怕是想要叫其一眼看穿,且是神色各异。
就在棺材将开,沈昭他们一行人已决心与那官兵小战一场之时,后方忽而传来一声“程铭”,那声音慷锵有力,着实硬朗。
只见那兵头瞬时少了专横貌,且是毕恭毕敬地回了声“将军”。
沈昭未扭头瞧那将军,仅是听了其声,便浅浅一笑——想那雪中送炭的来了。
凌羽心想这下完了,将军顶是不好骗了,这便偷瞄了一眼沈昭,可实在摸不着头脑,那呆瓜到底是几个意思,竟还笑得出来,瞧他如此自信,又想他一向应付裕如,她便暂且放心,稍作淡定。
只见那将军瞧了一眼沈昭一行人和那马车上的几口棺材,一脸厌恶,且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道:“我方才已开棺验过了,皆是死了许久的,实在是晦气,叫他们赶紧走,招得竟是些烂邪气。”
话音一落,那兵头朝沈昭他们一行人大声呵道:“还不快走!”言罢还不忘与那将军相视一笑。
闻得此言,他们遂即出了城门,定是半刻也耽搁不得。
一瞧见城墙上吊着的和那地上排成一排的死尸,精兵们的眸子里瞬时映满了惊愕,可须臾片刻后却又变得极为锐利有神。
凌羽心之所想已与刚听到死尸之事时截然不同,她心想——那无尽的冤恨,她早晚会替死去的佃户们平了。
那将军的目光不移沈昭半寸,即便已相隔数丈之远,即便这夜黑至伸手不见五指,他亦是瞧着那个方向,半晌,这位年方二三的将军才呢喃细语道:“好久不见……”
想当年他一言他一语,道尽天下是与非,且是因一些本不必深究的小事各执一词,争得张目脸红过。
他二人同习剑,后来师鸣予的剑法高深莫测,浏漓微妙,点到为止,总是克了他的刚劲有力,他也因此常与其较劲,在一些小问题上评头论脚,说白了,就是故意气他。
后来他为了自以为或许很是威风凛凛的将军梦,就此与他相见甚少,做了个满足君王勃勃野心的棋子——征战机器。
这些年来,他带兵伐北渊,抵东黎,血染西澍,个人生死亦是无暇顾及,也立下过汗马功劳,可到头来竟也落得个什么都不是。
这一经战败,那朝堂之上的刀言刺语胜似万箭穿心,战死沙场都比听那群未曾带兵打过仗的朝廷重臣们讥讽他无能好受千百倍,他终是后悔离了有师鸣予同在时的那般逍遥惬意的生活,于他来说,那时的冬风都是暖的。
如今别离三载,归来时他仍是那位将军,可师鸣予仍会是那位整日仅钟于抚琴吟曲的翩翩公子吗?眼下他却不敢断言了。
……
“那将军为何帮我们?”
“我偷瞄了一眼,是张国师的儿子张景诚,十八岁便做了将军,了不得啊!”
“除了他,哪个天玄的将军会帮我们?!定是张景诚。”
“想他方才定是认出殿下了。”
“听说这三年来一直打败仗……想必这张景诚野心是大,可却是有勇无谋。”
“连年征战,士兵们乏了,厌了,士气低落了,即便那将军再有心,也难胜了。”
“败战归来,指不定要被常林奚落一顿。”
闻此言论,沈昭登时是火冒三丈,朝那十来个精兵厉声道:“都给我闭嘴!待你们做了将军再来评价他吧!”
一经训斥,精兵们皆不敢再言半句,认真赶起路来。
自此至军营的路上,沈昭沉默不语,心里满是那件所谓的“护国有功”之事。
回了军营,沈昭独自坐于营帐外喝酒,凌羽不知如何问之,只觉他与那位叫张景诚的将军之间的情谊并非如普通朋友那般简单。
她便拉了萧枫一起于营帐口处偷瞧沈昭,且问道:“那位张将军与你家公子是故交?”
只听萧枫随口道:“可是亲密无间呢。”
这话叫凌羽登时吃了一吓,惊诧道:“什么?断袖之癖?!”
萧枫瞬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改正道:“啊情同手足,情同手足。”
凌羽道:“下次说话记得要严谨点儿。”
言罢,她走向沈昭,坐了他一侧,一把夺过他的酒壶,喝了一大口,又丢给他,且是一言不发。
沈昭抿嘴一笑,轻声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凌羽仰望长空,且低声道:“前朝国师将自己的儿子送去做当朝将军,自己却一心归隐……不对……他是藏了起来,还谋着光复前朝的计策,这是想日后打起仗来里应外合啊!”
“不得不说,你很聪明。”他喝了一口酒,道:“但张兄对此事全然不知。”
凌羽微蹙黛眉疑声道:“为何?”
沈昭轻哼一声,继而哂笑道:“张贤不信他儿子的定力,怕他漏了马脚,想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再告知他。”
凌羽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于他相告?”
沈昭无奈地笑了笑,“若我告诉他,他便更想做将军了,我希望他能遵循自己的意念,为他自己而活。”
此话听得凌羽瞬时心生疑惑,“他不想做将军?”
沈昭道:“他张景诚真就想做个将军?实则不然,若不是他父亲张贤从小给他灌输的思想,他大概会做个惊骇世俗的侠客,而不是成了如今的冤头将军,要怪就怪他那位连亲生儿子都拿来做棋子的好父亲。”
闻得此言,凌羽忽而想起凌霜的养女凌茹月,且是江蓠的亲姐姐,那甘愿做凌霜的杀人工具,甘愿为其而死的傻姑娘。
她就犹如那常年栓于木头柱子上的大象,慢慢不再挣扎,即便卸下铁链,它也仍是杵在原地。
然而拴住大象的不是铁链,而是惯性思维,就如那从小便强行灌输的思想,难以改变。
饮尽一壶酒,只觉头脑昏沉,这便靠了凌羽肩头,半晌,凌羽才发觉他睡着了,遂将他拥入了怀中。
梦里,他看见林子里的石头上坐着两个小孩儿,且是一面观赏那飘飞的黄叶一面摆弄着手中的怪石。
半晌,其中那个稍年长的小孩儿道:“鸣予弟弟,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只见那个年龄小的男孩儿摇了摇头,且柔声道:“不知……张哥哥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爹说将军带兵打仗,威风凛凛,还叫我看许多讲将军的故事,还找了个教书先生教我兵法,可我觉得这一点儿乐趣都没有。”
“那张哥哥觉得做什么有乐趣呢?”
“当然是大侠啊,潇洒不羁,无拘无束一世。”
“潇洒不羁,无拘无束是什么意思啊张哥哥?”
“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玩多久都没人管。”
“真的吗?”
“不清楚,都是听大人们说的,等我们长大了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