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吗?”
“嗯?”香奴没懂,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天子脚下,为官者兢兢业业,爱民如子,才造就了这一番盛景。”
纪遥笑了笑:“任何你认为威严不可侵犯的东西,接近了就会发现,不过尔尔,今天趾高气昂的王公贵族,夜里说不准就会被满门抄家。你耕地种田,活到四十岁,而一处大宅,说不定已经换了七八个主人……”
“离得越远,就会越发畏惧,恐惧是求生的本能,会让我们远离一切危险的东西……”
纪遥话音一转:“但我厌恶这种情绪。”
香奴这次不反驳了,反而兴致勃勃:“我明白,你喜欢抗争精神,不服管束,敢于挣开所有禁锢,不屑于一切凌驾于头顶的东西。我看过一些乱七八糟,出处不明的书,我很喜欢那些反抗的故事。”
纪遥意味深长:“你只是看个乐呵而已。”
香奴看着纪遥,沉默了一会儿:“你是说我没有这种精神吗?可是我不知道人到底应该抗争什么?我应该去抗争什么?”
她自幼生活富足,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只是遭建人所害,家破人亡,她自己更是流落匪窝……
香奴咬了咬牙,“是你囚禁了我,我应该去抗争你。”
纪遥笑了:“你可以试试,抗争就是……反抗一切令你不适的东西,记住,是所有,一切,是君,是父,当然也是我!”
香奴一言不发的看了纪遥好一会儿,然后转过头,还是没说话。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反君尚且能理解。
为君者,要仁善爱民,要胸怀宽广,要德才兼备,要永不停息。
若是一个君不配为君,那将会置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不配,那自然要反他。
但是反给予自己身体发肤,养育自己成人的父,简直有违人伦,不配为人。
香奴撇嘴,又听纪遥像是故意招她一样,“不敢反抗,又不敢思考,设置于那点反抗的思想都不允许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人,都不过是个合格的奴才而已。”
香奴深呼吸,看向纪遥:“你这人真是坏,你就是在欺负我罢了!”
纪遥又笑了:“我要是欺负你,你现在就和她一模一样。”
纪遥指了指跟着轿子的那个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低眉敛目,“你看她,是不是一副奴才相?”
香奴真想拍桌子:“人家家境贫困,自小被送到府上当丫头才能寻得活路,补贴家用,报答父母,你竟拿人家的苦难嘲笑?”
纪遥呷了口茶,继续微笑:“父母的奴才,李家的奴才,我的奴才。奴才,奴才,奴才!”
香奴:“……”
深呼吸,平心静气,莫气莫气,气坏身子来苦的是自己。
冷静下来,香奴发现了,纪遥后面这些话分明就是故意招她,气她才说出来的。
香奴抬起下巴:“我看透你了,我不会再受你一言一语的情绪挑拨了。”
纪遥点点头,然后指着案几上的杯子:“空了,满上,奴才!”
香奴:“……”
真的……好气啊!
…
如何成为一个受人敬仰,令人信服,但却需要让人不自觉产生距离感的人。
换种说法,如何赢得人心的同时又保持自己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的形象。
街边,商铺的老板娘正在与另一个老板娘闲聊。
——“为了给我家老三入学堂,我都跑了三趟了,许先生硬是不收,我都快愁坏了!”
——“许先生知识渊博,桃李满天下,上门求学的人不计其数,他不收,那就不是读书的料了,还是指望你肚子里这个吧!”
知识的确是必须的,知识用来区分贵族与平民,上等与下等,愚昧与聪颖,高尚与低贱。
药铺外,也有人在聊天。
——“病不起,病不起啊,给我那老爹治病,马上家底都快败光了,幸好周郎中医术高超,还愿意屈尊上门为我老爹看病!”
——“要真付不起,去城外找孙三,我上回伤寒就是他给治的,管用啊!”
——“孙三那是个郎中的样?邋里邋遢,贼眉鼠眼,说话流里流气,怕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吆,你还活着真是命大!”
是人都会生病,郎中治病救人,被人诟病不过是因为贵。
但是郎中本就是稀缺资源,和夫子一样是为上层服务而存在,而夫子更高一筹是因为他有断定人头脑的权力。
然而近臭远香的道理适合任何人,越是接近平民化,越是会被平民嫌弃。
因为医师和郎中,本来就是要高高在上的。
当然公共场合还少不了八卦。
——“你今天见着没有?那相府的千金,真不愧是娇小姐,长得跟天仙似的,那周身的气质,啧啧啧!”
——“又美又善良,来来啦,我给你学学她走路的样子,你看看我有没有当小姐的潜力?”
——“哈哈哈,不错不错,说话再学学,再带个丫鬟就成了!”
一群人说笑成一团。
纪遥放下车帘,唇角微微勾起。
这些百姓告诉她,上层人就要有上层人的自觉,自降身价不会赢得任何尊重。
李府的小姐,自然也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对于平民的施恩。
这个身份,就让获取人心这件事,变得简单无比了起来。
更何况……
李遗宛,还是个漂亮的人!
以貌取人,也是从古至今最根深蒂固的传统之一!
如此简单。
原来无论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只是是聚在一起,都是一样的。
摸清了一个种族的规则,那么在所有种族都畅通无阻。
人又有什么特别的呢,当然没有,所以人也是一样的。
她早有所料!
…
车马是从侧门入得李府。
到达李府时,天色已晚,拜见父母自然不是她这种放逐之人该有的待遇。
在安顿好住处之后,纪遥的第一待遇,就是被丫鬟请去洗浴。
郑氏管家是不错的,不管这些丫头心里如何想,但是在主子面前,一个个敛眉屏气,不敢有丝毫僭越。
纪遥目光,从那些丫鬟身上,移到了面前的嬷嬷身上。
她微笑,温婉谦和,轻声细语,“劳烦嬷嬷了,请问嬷嬷如何称呼?”
香奴正在铺床,闻言膝盖直接磕在了床边,“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