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你是不是多虑了”,东明来的小郡主趴在桌子上,不悦地嘟着嘴,今天简单地接触下来,她越发的肯定玉启轩对她一点都不感兴趣,要不是临时出了刺杀的事情,她还不知道两人要尬聊对坐到什么时候呢。
眼下出了事,他们只得各自回了大帐中,她无聊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忧心忡忡的唐行德,不以为意地道。她被众星拱月地长大,不懂什么国家大事。
可是唐行德到底是官场上的老油条,考虑的多一些,他懒得理这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开始捋最近的一些事情,先是西洲的长公主被人谋害,然后这一次来了一个一窝端,南楚、天外之城的使团接二连三的都出了事,一番掰扯下来,就东明置身事外,完好无损,该说他们幸运之至,还是首当其冲被选择要背黑锅呢,还真是不好说。
毕竟沈湛没了,南楚要找西洲要说法,叶凌和季冥玉没了,天外之城要找西洲算账,搞不好还要兵戎相见,这么算下来,可不就东明坐收渔翁之利了。越想下去,他这心里就越是百转千回,他手下的人秘密打探,日前,玉启轩还秘密邀请了沈湛入宫,也不知谈了些什么……
天外之城里,季冥月铺开宣纸,一遍遍地重复写着静字,可这心里究竟静与不静,只有他自己知道。
“城主”,许伯的声音中难掩焦急,他一向稳重,很少这样:“柳扶风传来消息,玉小姐出事了”,季冥月闻言猛然抬头,手下的最后一笔出了岔子,整个字毁于一旦,“备马”一声冷呵带着特有的威严。
待许伯走后,季冥月扔了笔,转身摩挲着墙上的一幅画像,神情温和了不少,随即眉头又微微皱起,略思索道:“惹祸的小丫头,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嘴上说着,心里却暗道:既然你想,我就帮你一把又如何?
比起猎场乱成的一锅粥,掉到谷中的两人倒是难得岁月静好,玉妃萱早有准备,落下时就顺手抓住了布好的藤蔓,只是沈湛为了她又挨了一刀,实属意外,因她受伤,她这心里到底过意不去,只好又贡献了一瓶伤药,还亲力亲为给他包扎伤口:“好了”。
看着胳膊上布条系成了大蝴蝶结的模样,沈湛云淡风轻的脸上露出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这季冥玉还有这样的恶趣味,这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抖了抖,到底没舍得拆:“玉公子对这千瘴谷很了解?”
且不说准备无误地荡到这平台之上,不至于坠入谷中,粉身碎骨,就看这伤药,还有这解毒丸,显然某人也是有备而来。
本想拉他入局,不料反身却入局中局,他是为了引出幕后之人,那季冥玉又是为了什么呢?
“天外之城在三国的夹缝中讨生活,自然得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这里,多年前侥幸来过一回”,玉妃萱知道,狡诈如他,怎会不起疑,便爽快地承认了,只不过她这话也是半真半假,她确实来过不假,可不是因为天外之城的缘故。
那时候她在宫里,三天两头的有人下毒送药,她从墨太后那听说这千瘴谷里,有一解毒草,生于阴毒的瘴气沼泽,却有百毒不侵之效。那时候年少轻狂,就来试了试,结果要不是得季冥月搭救,差点死在这,当时她以为,墨太后告诉她是关心,后来才知道,不过是她故意而为之,她怕自己没命活到能将玉启轩换回来。
想起不开心的往事,难免心里不爽,玉妃萱拿着一块手帕擦了擦脸上的小伤口,活动了一下胳膊手脚,虽然有了缓冲之力,但浑身难免擦伤,何况今日乃月圆之夜,她体内的毒受了谷中瘴气的影响,也在蠢蠢欲动……
一见她离自己远远的坐下,避之不及的模样,沈湛有些奇怪,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问道:“玉公子,我又不吃人,你躲什么?”
“听闻,世子与特殊癖好,不得不防”,这些天也不知是哪里刮来的风,随着沈湛的到来,也为西京城里的茶楼送来了话本素材。他和玉启轩的“风流韵事”也被挖了出来。
当年,玉启轩作为老凤王最为看好的皇子,他的伴读,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钻到他身边,结果他破天荒的选了一个质子,那人就是沈湛。
他对沈湛极好,不少人心中妒忌,加上某些皇子使坏,便传出了不太雅正的流言蜚语,没想到,还被记了许多年。
沈湛被她的话噎了一下,火光映着少年清瘦的脸,虽有几道擦伤的血痕,但却丝毫不影响俊朗的美感:“江湖传言,大都不可信”。
“世子想要合作,也该找我兄长,冥玉不才,不知哪里入了您的眼”,左右两人困在这也出不去,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互相探个底。
“本世子欣赏你”,沈湛这话说的也是半真半假,来西洲一趟,就想看看旧友是否安好,也算了却一个夙愿,顺便揪出他的“敌人”,毕竟他可不想时时刻刻被不明来路的人盯着,结果从边城到西洲,误打误撞让他认识了季冥玉。
这人聪明果敢,足智多谋,沈熙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就连他也会不自觉地被她吸引,每每与她聊天对弈,都是一种享受,甚至有时会有一种莫名熟悉感,这大概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了。
对此,玉妃萱倒是撇了撇嘴,没作反驳,沈湛这人腹黑的可以,做什么事都算计精到,比如他拉她入局,为的是出事的时候有个见证,就此能逼西洲给个说法,间接的便能找到一直是谁在与他为敌。
虽然她也有自己的打算,两人齐齐坠谷,可本质上倒也没什么区别,甚至她失踪了,玉启轩更会不遗余力,追查到底,无形中更加大了西洲的压力,不然这人哪有心思跟自己在这谈笑风生,真不知他回去的十几年,发生了什么,竟然养成了这般狡猾如狐的性子。
“世子不想说,那不如聊聊你和凤帝的前尘往事?”玉妃萱耸了耸肩,打算换个话题,“怎么,冥玉公子也喜欢听故事?”沈湛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抱着胳膊靠在了身后的洞壁上。
“两大风云人物的故事应该很有意思吧”,虽然她明镜似的知道,那人不是玉启轩,可她就是想知道,当年的自己到底在他心里留了怎样一个位置。
“此情非关风月”,沈湛笑了笑,六个字道尽的是两个少年的彼此扶持和彼此守候。
那时候,他初到西洲,质子身份又是敌国大将的儿子,惹得不少人明里暗里欺负他,尤其是太子等人,常常捉弄他,可他始终谨记出发时,沈君灏所说的一个忍字,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年多,直到有一天,一个比他矮了一点的少年于廊下旋身跳下,将一瓢冷水尽数踢飞在了欺负他的太子身上……
回忆总是美好的,沈湛的声音带着些许轻快之感,将玉妃萱的思绪也勾回了那一段日子。
结识沈湛是个偶然,那时候为了怕暴露身份,墨太后并不让她跟其他的皇子公主玩耍,在她的口中,那些兄弟姐妹们都与妖怪无异,所以每天除了上学堂,差不多时时刻刻都被她关在宫里,每天面对的是学不完的书,还得变着法的去讨好老凤王。
而当年选伴读的时候,正是她得知了身世,与墨太后闹别扭的时候。那时的她,已经是个被揠苗助长的小大人,心思比同龄孩子细腻很多。
乍一听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傻的可怜虫,父皇儿女众多,她只是其中一个,她母亲倒是只有两个孩子,可她是被牺牲的那一个。所以再一次见到异国他乡,作为质子的沈湛,她竟然平白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沈湛到西洲,坦白讲是南楚皇子的替代者,而她自己则是她哥哥的替代者,可不就是很像么。
“你不生气么?”
“为什么要气,在无力反抗的时候接受安排,可谁也没说,就必须得顶着这样的宿命过一辈子不是”,那时候的沈湛没比她大多少,但举手投足间却是比她还要少年老成。
也是从那时候起,玉妃萱心中有了一个信念,是不是只要她足够优秀,那么她便可以取代她哥哥在她母后心目中的地位,反正西洲律法千百条,却没有一条说,女子不能为皇。
也是那时候,她第一次问沈湛:“阿湛,你将来要做什么?”
沈湛答:“讨债”。
至于是什么债,他从未提起,玉妃萱只知道,他在西洲拼命的努力学习,没有一刻懈怠过。
“没事,将来我有能力了,我帮你”,小孩子之间的友情总是简单又纯粹,她还记得那时候,听到这句话,沈湛的眼睛很亮:“为什么帮我?”
“我既引你为知己,自然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支持你……”
“想什么呢?”沈湛看着她似乎入了神,挥了挥手,玉妃萱一惊:“啊,没有,想到点以前的事。那现在呢?”
“现在?”沈湛的语调微微上扬,“对啊,凤帝已经君临天下,你若是有未了的心愿,怎么不找他帮忙?”玉妃萱还记得沈湛说他的心愿是要讨债,可是此时此刻,她没有立场问他,这债是什么?
沈湛闻言却是轻笑地摇了摇头,举起一根木棒扔进火里:“小时候的话,如何能当真?”
听到他的话,玉妃萱心里嘀咕道:可我当真了。她不知道两人私下聊的不是国事,也不知玉启轩已经早早地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换你了”,在玉妃萱疑惑的眼神里,沈湛道:“我的故事讲完了,该你讲了”,玉妃萱翻了个白眼,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讲究公平,没办法,长夜漫漫,她只得认命的也讲起了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角仍然是她和他。她将两个人的一些事揉碎了,添油加醋变成了新故事。
“你说的这个小男孩,是季冥月?还是叶凌?”沈湛听着她讲的故事,莫名好奇,这个人会是谁呢?
半晌没有人回话,他转头,就见玉妃萱已经靠着石壁睡着了,他脱了外衫,轻轻地盖在了她身上,睡着的她眉宇间少了冷傲之气,也温顺许多,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转身往火堆里扔了一把柴,火烧的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