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些抗拒，柏风屿还是被裘昭昭拉去了饭堂。

饭菜端上来，她才明白柏风屿为何如此抗拒。

实在是太难吃了。

入门之前，裘昭昭只是个因为仙魔之战流浪的小难民，和师兄师弟三个人相伴而行，也相依为命，师尊看中了骨骼惊奇的师兄，在师兄的坚持下，天赋平平的她和师弟也被捎上了山。

上山后的第一餐便是在这饭堂内解决的，这对当时的她来说，简直是世间第一美味。时过境迁，不知是她变了还是厨子变了，这外门的饭终归还是难吃了些。

“师姐……”

裘昭昭骗柏风屿说自己是三年前入门的，比他来得早，柏风屿自然应当叫他师姐，但这一声师姐，还是叫得裘昭昭有些恍惚。

“怎么？”

“现在可以说说，为什么来找我了吗？”

裘昭昭摇了摇头，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确实是有些难吃。”

柏风屿刚想说些什么，隔壁桌子的一个弟子蹭了过来，对裘昭昭说道：“这位师妹看起来有点面生啊，不如和师兄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裘昭昭抬头，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他身后的另一名弟子还没察觉到危险，凑过来附和道：“是啊，师妹别被他的皮囊骗了，他就是个废物。”

柏风屿正欲发作，裘昭昭却先开了口，声音寒冷彻骨，带着不像普通弟子能发的威压：“你们也配叫我师妹？”

这两个挑事的弟子明显是被吓住了，但他们一眼就看出来裘昭昭只是筑基前期的修为，觉得她是在虚张声势，虽然有些怂，但已经站在这了，此时退缩实在丢人，便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们不配，难道这废物就配了？不如我和他打一架，我若是赢了，你就和我们走，如何？”

“和他打？”裘昭昭挑了挑眉，在梦里，这两个人一直在欺负柏风屿，而柏风屿前期一直在隐忍，这次他终于接受了挑战，刚准备打，就被戒律院弟子给抓了。

裘昭昭在等，等戒律院弟子的出现，若他们真的出现了，这梦，十有八九是真的。

两个弟子跃跃欲试，旁边吃饭的弟子也围了过来看热闹，柏风屿握紧了拳头，却被裘昭昭拉住，按在了位置上，裘昭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么多同门都来围观，二位不如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让大家做个见证。”

“好。”领头的那人说道，“我，商涉川……”

“大点儿声，是饭堂的菜太难吃了，你没吃饱吗？”裘昭昭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渐渐恢复了语言能力，翻了个白眼，开始挑衅。

旁边围观的人听了也开始附和：“对啊，大点儿声。”“听不见！”

商涉川脸一红，大声吼道：“我，商涉川，今天要挑战柏风屿，若我赢了，这位小师妹就和我走！这次听见了吗！”

“听见了。”

人群后面传来了一个颇有些威严的声音，戒律院弟子真的来了。

“本门禁止私斗，你们都忘了吗？”

裘昭昭立刻变了脸，眼角甚至用灵力变了两滴泪出来，“哭诉”道：“呜呜，他们两个要轻薄于我，还非要打柏师弟，呜呜呜呜……”

裘昭昭演得逼真，着实把柏风屿吓了一跳，戒律堂弟子也多是男子，见不得女孩子哭，又听旁人附和，赶紧把这两个恶霸带走了。

冷眼目送这群人离开，裘昭昭坐了回去，却是什么也吃不下了，那个梦，是真的，她真的梦到了未来。

眼泪是假的，还挂在眼角，裘昭昭的心思很乱，心情也并不怎么好，抱着胳膊，臭着一张脸，吓得柏风屿不敢说话。

“师姐。”柏风屿心情复杂，虽然没弄明白这师姐是怎么回事，但她终究是帮了自己，鼓起勇气，终于递过去了一张帕子让她擦擦眼泪，“多谢。”

裘昭昭摇了摇头，没有接，潦草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水迹，半开玩笑道：“谢什么，你要真想感谢我，就请我吃顿好的。”

“好。”

“嗯？”裘昭昭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

柏风屿神色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裘昭昭的眉头跳了跳，还是和他一起去了后山。

柏风屿很快就抓了只灰兔子回来，升起火，麻利地用树枝搭了个架子把它给烤了。

一套行动行云流水，显然，这小子偷吃门派中的兔子很多次了。

天色渐暗，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目光停留在兔子身上，隔着火光，裘昭昭总觉得柏风屿的眼睛很熟悉，有种久违的温暖之感。

感受到了裘昭昭的目光，柏风屿的脸有些红，低得更低了，裘昭昭的眼神也更加地肆无忌惮了起来。

“师姐，你为什么……”

“嗯？”

“我们之前似乎并没有见过？”

“没有。”裘昭昭嬉皮笑脸道，“我之前没在山上，今天才发现你这个小漂亮。”

“……”柏风屿叹了口气，撕了条兔子腿递给裘昭昭，“你也听到了，我是个废物，身上半点修为都没有。师姐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那又怎样，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对吧？”裘昭昭打断了他。

“嗯……师姐教训的是……”

“哎。”裘昭昭吃得很快，似乎没怎么注意到柏风屿的情绪，她已经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了，只要不是特别难吃，就可以吃得很香，毕竟她是真的嘴馋，“好好吃哦，就是寡淡了些，只有盐巴吗？”

“抱歉……”

裘昭昭马上从储物吊坠里掏出来一个方盒，里面分成六个格子，每个格子里是一种调料：“要不要试试这些？”

柏风屿张了张嘴，只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谢谢”二字。

他的眼中倒映着火光，暗淡了好久的眸子也终于有了些色彩。

两个人没再说话，只有篝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柏风屿觉得自己似乎做得有些不对，酝酿了一会儿，解释道：“承蒙师姐抬爱，只是……有些难言之隐，三年之内我定能恢复，并且超越从前，请师姐信我。”

“这有什么信不信的。”裘昭昭解决了手里的肉，捏了个决很随意地清理掉了手上的油污，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多谢款待，我先走了，以后有什么修炼上的问题尽管来找我。”

目送裘昭昭离开，柏风屿收拾了一下残局，天已经黑透了，月亮挂在天上，山门口的扫地大爷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

茶刚刚沏好，门响了三下，老人说了句“进来吧”，柏风屿便推门而入，叫了声“郑老”。

郑老见了他一眼，只见他嘴角微微上翘，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便问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柏风屿愣了下，然后说道：“我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对郑老是完全信任的，于是便将之前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郑老听完久久不语，但嘴角似乎有些微微上翘：“你这师姐，她叫什么？”

“……忘记问了。”

此时的裘昭昭又溜达到了云绮峰，从远处看，整座山灯火通明，散发着一种暖融融的温软之气。裘昭昭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很轻松地就到了云绮峰长老，她唯一的徒弟杨云熙的洞府前。

杨云熙在空中浮岛上的凉亭中抚琴，亭边的桃花树随着晚风轻轻摇动着枝叶。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面若桃李，杏眼含情，三千青丝挽成朝天髻，一左一右对称插了两枚金步摇，略显浮夸，却别有一番雍容。

裘昭昭那时候的掌门长老，为了自己的威严，都是以中老年的形态出现。而到了杨云熙这一代，束缚便没有这么多了，云剑仙门的一个掌门三个长老现在都保持着年轻的面容。

作为师父，裘昭昭对音律一窍不通，但她唯一的徒弟却似乎天生精于此道，从前，她经常让杨云熙为她抚琴，这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享受。裘昭昭虽然不会弹琴，却能听懂杨云熙的琴意，就比如今夜，她能听出杨云熙心有郁结，除了忧郁之外，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戾气。

看来，不露面是不行了。

想了想，裘昭昭变回了自己中年时的模样，她们之前相处时，她便是如此。

“你的琴声中有心事。”

裘昭昭轻飘飘地飞到了杨云熙身后，轻轻牵住了她放在琴弦上冰凉的手。

“师尊！”杨云熙睁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您出关了？”

裘昭昭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我即将突破，但在下界尚有些因缘未了结，所以便暂时出关。”

“师尊有什么需要，找我便是。”杨云熙的眸子在发光，裘昭昭温柔地笑了笑，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来看看。刚刚听你弹奏《月下汀兰》，这明明是令人安心的曲子，为何你弹出来，却有些许戾气？”

面对爱徒，裘昭昭不喜欢拐弯抹角，她疑惑什么，马上就问了，杨云熙也清楚她的性子，又不敢撒谎，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裘昭昭也不急，安静地看着她。

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杨云熙小声问道：“师尊，若有一日，我不得已做了师尊不喜欢的事，师尊会原谅我吗？”

“什么不得已？”

“为了云剑仙门的不得已。”

“为了云剑仙门？”这次轮到裘昭昭吃惊了，“若是为了云剑仙门，我怎会不喜欢？”

杨云熙低垂着眼，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裘昭昭无意逼迫她，小心又温柔地摸了摸爱徒柔顺的长发，心中五味杂陈：“和山上的魔气有关吗？”

“这……”杨云熙有些遮遮掩掩，“我和掌门师兄在想办法。”

“查出来源了？”

“……”杨云熙咬着嘴唇，低着头，不说话了，不知是没查出来，还是不能说，但似乎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五百年，确实有很多东西变了，裘昭昭也没再继续问，从储物吊坠里取出一块透明的蓝色石头——这是她注入了灵力的通讯灵石——递给了杨云熙：“需要我时，便捏碎它，我会来帮你。”

接过灵石石头，杨云熙抬起头，已经是泪眼婆娑：“谢谢师尊，我绝不会让您失望。”

“为师有些头疼，你随便弹些什么静心的曲子吧。”

“是。”

杨云熙的琴声从深夜持续到了破晓，日出之后，裘昭昭离开了云绮峰。

没想到，五百年后，仍是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