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境十重,武道人仙。
向来被江湖中人视为“神话”、“传说”。
赵穆自从入主东宫,挑战圣地。
此后所遇到过的各种高手,最拔尖的那几个。
比如邪无常邓都,煞王莫虚言。
都是占据上一代周天榜鳌头的绝顶人物。
往下还有无涯子,布袋和尚。
这一类圣地掌教、长老,坐拥无穷资源,龙元大丹不知磕过多少。
论及人生际遇、本身根骨、修炼武功、资源供给。
放眼天下四十九州,说上一声百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困于凡境九重,难以再进一步。
只得苦苦寻求机缘,直到耗尽天寿,大限将至。
许多人把凡境九重称之为“龙门关”。
意思是,天底下神变高手何其多也,先天大宗师何其少也。
一旦迈过那道坎,就是鲤鱼跃龙门。
所见风景,大不一样。
而凡境十重,则被周天榜前十高手称为“天关”。
闯过去了,就是武林神话,陆地真仙。
可要迟迟无法破关,不过纵横江湖两百年的“短暂”光景罢了。
“我只提了一句知行合一,心即为理,就让这位上阴学宫的司业先生突破凡境十重。”
“倘若再多说一些,把什么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心外无理,心外无物抛出来,他岂不是要立地成圣了。”
赵穆心湖波澜不起,一片平静,嘴角甚至透出些许笑意。
似乎完全不担心,左端云突破到凡境十重,反过来对自己痛下杀手。
此人继承文圣一脉,除去认可礼法并行,王霸并施的学说理念。
极可能也觉得儒门四位圣人,前面三位是康庄大道。
虽然坦荡直行,没有曲折。
但是走得人太多,想要登顶过于困难。
思来想去,唯有文圣传承没有延续,是一条无人走过的崎岖之路。
纵然荆棘遍地,可只要成功趟过去,收获必然丰厚。
“左端云想要用法、术、势整合出一套帝王之学,而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另立门户,称教做祖。”
赵穆灵觉敏锐,心神遍照。
加上有天子望气术,辨识人心。
于无声无息之间,就已经洞穿左端云的内心所想。
“儒门前面的道路已经到顶了,再想有所开创,另辟蹊径,无非就是理学与心学。”
“既然走文圣的路子,心学更合适作为证道之契机。”
望着那一条垂挂虚空的浩气长河,赵穆双手负后,静待左端云参悟其中的奥妙。
此人三进三出书山学海,跻身周天榜首。
一身学问与修为,自然皆是顶尖。
那八个字落于他的耳中,无异于平地起惊雷。
喀嚓,喀嚓!
浩气长河之中,有两颗灿然大星震动不已,迸发轰隆作响的雷鸣圣音。
恐怖的波动席卷四方,几乎要把春秋洞天压塌了。
这终究只是一方大能开辟的小天地,完全承受不住那股刚正无匹、浩大光明的心神震荡。
“噗!”
只是。
片刻以后。
好似大日当空,冲击凡境十重的左端云,陡然喷出一口鲜血。
两颗大放光芒的文曲星,更是绽出大片裂纹,宛如破碎开来。
“心既是理可理又是什么?是天理,还是天道?心又该如何求?自省?自悟?何为知?何为行?”
左端云最开始气势如虹,勇猛精进,好像要一口气冲开那道天关。
可越是深想,那两颗凝聚出来的文曲星相越发摇摇欲坠,几欲崩裂。
几息之后,他再次喷出两口鲜血。
面色愈发苍白,连带着浩气长河都变得黯淡无光。
“上古相传圣贤造字,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为潜藏!”
“而后至圣先师借字成文,显化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定下儒门修行之基础。”
“故而,文字道理自有其重量,不可轻易用之。”
赵穆眼眸闪烁,脑后灵光晃动,迅速猜出原因。
原本左端云听闻“知行合一,心即是理”。
宛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找到自身立道之根本。
甚至即将破开天关,成就人仙。
可没想到,相比起心学之说。
他显得境界太低、修为太弱,竟然承受不住这八个字的“重量”。
其中所蕴含的深刻道理,快要把心神都给震碎了。
“可惜了,我还以为能够见证神州千年,第一位武道人仙。”
赵穆遗憾摇头,两指并拢,轻轻点出。
一声嗡嗡剑鸣,轰动不已,震得四野动荡。
“八方云烟,一式留神!”
剑光有如蛟龙!
冲天而起!
一袭衮龙袍化为流光,撞破左端云垂挂于虚空的浩气长河。
喀嚓!
这方足有一州之地大小的春秋洞天,宛若脆弱的镜面四分五裂,登时漏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左先生,这份道理你目前可能接不下,还是留待以后再去参悟吧。”
赵穆以身化剑,斩断浩气长河。
两指点在左端云的额头之上,如暮鼓晨钟敲响撞动,将走火入魔的对方唤醒过来。
“多谢陛下施以援手。”
心神快要崩裂的青年儒生,神色惨淡,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心与理”、“知与行”。
“可笑我还想以帝王之学,做帝王之师,开万世之太平。”
“没想到陛下所学,胜我良多。”
“之前侃侃而谈,长篇大论,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左端云颓然跌坐于山头,摇头说道。
罡风吹来。
似钢刀刮面。
他却浑然不觉。
这位上阴学宫的周天榜首,当下身心,如坠冰窟。
那八个字委实太过沉重,比之三山五岳加在一起更有分量。
不仅没有拿起,心境反倒被震得七零八落,差点从先天大宗师跌落下去。
“左先生谦虚了,你迟早都能握住那八个字,将其作为立道、证道之根基。”
赵穆俯视而下,轻声说道。
左端云适才就像软弱无力的稚子孩童,挥舞着一把千斤大锤。
看似威风八面,无人可挡。
可一旦自己拿捏不住,反而容易被伤到。
并非是他太差劲,实乃心学过于惊世骇俗。
凡境九重的左端云,如何拿得起足以支撑一位儒门圣人的立道根本!
“我苦思冥想二十几载,三进三出书山学海,好不容易才从文圣一脉学说当中,窥见更进一步的希望。”
“却未曾想到,所谓的王霸之术,压根入不了陛下的法眼。”
左端云有些意兴阑珊。
他本来意气风发,打算与大周天子一同携手。
对抗圣地,统一神州,建立万载不变的宏伟皇朝。
可一番对答之后,左端云方才明白并非如此。
倘若把圣人之道比成一座大山。
那么他自认为还在山脚转悠。
而那位年轻至极的大周天子早就登上山顶。
两者之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左先生,你的道心便如此脆弱么?”
赵穆俯视而下,沉声问道。
“拿不起就放下,等到学问足够深厚,见识足够宽广,修为足够高绝,再去尝试便好。”
“可要是因此自暴自弃,那谈什么为万世开太平,为往圣继绝学?”
左端云浑身一震,面色肃然。
右手抚摸着那块裂出一条缝隙的春秋玉印,闭上双眼。
过了好久,才缓缓睁开,平静道:
“事到临头,道心动摇,让陛下见笑了。”
“这场文斗一败涂地,左某还有什么脸面奢谈帝王之学。”
赵穆洒然一笑,淡淡道:
“左先生何必气馁,朕有心为天下士子,再立一座学宫。”
“你若是愿意,不妨留下来。”
“学宫祭酒,虚位以待。”
他难得找到一个有胆气反抗圣地,有想法打破垄断的同道中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左端云想当董仲舒,赵穆却要让他做王阳明。
以心学开宗立派,莫说进圣庙,成为天下儒首。
哪怕是当上儒门第五位圣人,也并非不可能。
“学宫”
左端云愕然。
“没错。”
赵穆昂首望天,声震洞天。
“既然上阴学宫自称传承儒门正统,朕就立一座稷下学宫,好让天下士子,无论寒门、世家皆可求学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