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凤阳城外。
一座灰突突的茅草屋,不过一人高的大门紧闭。朱六双手紧抱着一袋糙米,出神发呆。
阵阵恶风袭来,将他从神游惊醒。望了望身上的破衣,苦笑一声。
真就说穿就穿呗,不过是熬夜加班赶进度,昨醒来变成种田的穷苦人了呢,还是种别人的田!真是丢了前辈们的脸!
往炉灶里生火,洗米,下锅。他只放了一点点米,这是家里最后的存粮了。说起是他的命根子也不为过。
沙,沙,沙。
屋外传来一阵动静。朱六轻步走向门后,全身警惕着,手里拿着一把菜刀。现在这世道可不太平,谨慎一点为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前停止了,外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有人吗?咱是皇觉寺的出家人,入夜已深,咱想借贵地休息一晚。烦请施主结个善缘”说罢,便兀自推开门走了进来。
还真是个和尚,朱六借着火光打量,映入眼中的是一颗崭亮的光头。
这僧人二十出头,身材高大,大概有一米八左右。破旧的僧衣上满是补丁,但却不显脏乱。手里抂着一根木棍,似乎是用来防身用。
背着一个布包袱,形状怪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似的。
就在朱六打量着和尚时。和尚也看向朱六,心想此人虽面有菜色,但却稍显英俊。衣服虽破,但却十分干净。
和尚走过来,低下头说:“施主,你看这是我的戒疤,咱真的是和尚。”
这时朱六才真正看清楚和尚的面貌。和尚的五官分明,满是棱角,长得年轻俊朗。可谓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好汉子!
周六看他应对自如,便让开身形说:“那和尚,你跟我进来吧。”
两人并步进入草房,米饭也巧熟了,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咕咕。
朱六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他急忙掀开锅盖,舀了一碗粥。
便急不可耐的开吃了,粥把它烫到,可他却管不了这些,不一会儿便吃完了这碗粥。
朱六又舀了一碗粥,心生一计。
他在和尚面前慢慢品尝,一只手拿着粥,另外一只手却在身后拿藏着菜刀。不时还看向和尚。
火光下,朱六胸前的玉佩反射出翠绿的光,让人心生贪婪。
而和尚端坐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看到他似的。
朱六吃完后,急忙向和尚告罪道:“释子莫怪,如今世道险恶,我不得不警惕。我为释子盛上一碗粥来。”
“不瞒施主,咱这肚子里馋虫正闹呢”和尚冽嘴大笑,然后从随身包袱中掏出碗筷递向朱六。
“施主莫要如此客气,释子两字咱可担不起。咱俗家姓朱,不知施主贵姓?”
“巧了,我也姓朱。五百年前咱们是一家呢,有可能我们是同一脉的呢。小弟大名朱六”朱六拿着粥走向和尚,正要递给他时。
和尚憨笑道,“咱叫朱重八。”
朱六的手颤抖了一下,幸亏和尚反应快,接住了粥。
朱重八?
……
是那个朱重八吗?和尚,皇觉寺,濠州。莫不是太祖?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得国之正,未过朱明!
试问,当今天下有谁不知明太祖朱元璋的威名?他是事实上的中华第三帝国的开创者和建设者。
他重构了华夏文明,没有他的话,南人和北人已经成两个民族了!
天无绝人之路啊,说曹操曹操到,这可是天下最大的大腿了。我要是抱好了,封候出相岂不是易如反掌?
此乃天赐,予而不取,是负天恩
“大哥”,朱六红了眼眶,眼泪滴在粥里。朱重八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懵了,“小兄弟,你……”
“不瞒大哥,我之前也有个哥哥叫朱八,现在听到大哥的名字不由触景伤情,让大哥见笑了。老弟有一不情之请。”
朱六跪在地上,眼泪如注,不绝如缕。“请大哥认我这个弟弟吧”
朱重八手足无措,看着跪在地上的朱六。只得好言道,“咱认你这个弟弟,你快起来吧。”
朱六擦干鼻涕眼泪,从地上起来。
咕咕。
朱重八憨厚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朱六狠了狠心,“哥哥,我那里还有大半袋糙米呢,这次定要让大哥吃饱了!”
看着朱六在灶台忙碌的身影,朱重八笑了。他想起以前的家,虽然那时候很穷,但父亲母亲都在。
他每次放牛回来,都会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都会感觉到家的温馨。而他作为家里的幼子,被哥哥们照顾得很好。
如今阴差阳错地认了一个弟弟,呵呵,你说这叫什么事嘛。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虽然米很糙,也没有佐料,但这掩盖不了它的美味。
伴着炊烟,朱六的心也随之飘散。等几十年后,大哥想必不会忘记这碗白粥,真可谓翡翠白玉汤啊!
封个国公之位岂不是轻轻松松,与国同休,想想都开心。
即便后期株连大案四起,自己明哲保身,安心做个富家翁岂不美哉?
自古以来,食物便是沟通的桥梁,中国人善与用食物拉近人与人的关系。
粥熟,朱六双手端向朱重八。“大哥,你先吃。”
“咱可就不客气了。”朱重八接过热粥,呼噜一口。“啊~~~”
朱六也美美地喝了一口热粥,“八哥,和尚应该不愁吃喝吧,怎么你出门连干粮也没呢?”
“黄河泛滥了,饥荒严重。寺里也没有余粮,所有和尚都出来化缘了。咱就到这了。”朱重八吧唧吧唧嘴。
“可这里本来就是灾区啊,就算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别说咱们了。八哥怎么会来这里化缘呢?”
刚说完,朱六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歉意地看向八哥。
“说出来不怕弟儿笑话,咱在寺里就是个干杂活的,自然是到这里来的。”朱重八落寞地笑了几下,处于黑暗中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朱六没有说话,只是起身给朱重八再添满粥。递给他的时候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此时无声胜有声。
朱重八此刻得到了答案,这双手散发着热量,暖透了他的身子。
“弟儿,你应该读过书吧。咱看你起初喊咱释子,这一般人可不知道。怎么落得如此地步?”朱重八望了望周围,真可谓是家徒四壁。
朱六开始胡便乱造起来,“我们家本来世代耕读,倒可算是殷实之家,家父也时常救济乡亲。奈何官府杂捐重税,家里无力承担。”
“家母日夜叹息,突发重病,无钱医治。只好卖了田地给家母治病,可家母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家父心情郁结,也随之而去。”说罢,眼眶便红了起来。
“可恨那该死的官府,如若不是赋税繁重,双亲又怎会离我而去。”朱六怒骂几声,重重拍了几下桌子。
朱重八看他情绪激动,不由暗自欣赏,真是一个至情至孝的好汉子。
“弟儿莫要如此伤心,活下去才可以替伯父伯母报仇。”朱重八看向朱六,轻声安慰。
“哥哥可有报仇的法子?”
“没有”看着朱六期盼的眼神,朱重八不好意思地回答。
是啊,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呢?除非…
月亮上移,夜渐深。
……
呼噜,呼噜
朱重八的睡得很香,呼噜打得震天响,偏偏还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当你以为它要停止时,它又响了起来。
朱六蹑手蹑脚地起来,缓步下床,月光透过破窗照在他的身上,拉起一条细长的影子。随着他的脚步,月光逐渐从他的身上离开,他没入在黑暗中。
他走向朱重八的包袱。
可他没意识到,环绕的呼噜声也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