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八荒四杰!”音长老神情中不失敬重,似与有荣焉般点头称赞,“这便是老夫当年意欲效仿的豪杰,而今数万年之久,却仍为老夫钦佩之尊神。”
八荒四杰,是如今深藏岱屿仙山的白泽尊神、桀骜不驯的句芒尊神、高尊神霄九宸帝君以及他的堂弟东极青华帝君,这四杰在神族曾是十多万年前风靡八荒的传奇,但凡知晓的女神女仙女妖女鬼皆为之痴迷。而那个时代的神族兴致总是很到位,偶尔就要去各山之中走上一走,或拼仙法道术,或论诗词歌赋,然所到之处必定引起轩然大波,引得万人空巷。
“所以说,如今这赤宣殿下的地位,因先后的胞姐是天帝的心仪之人有很大的渊源?”丰色若有所思的说出声来,“可毕竟如今盛传的是天帝独宠天后,难道实情不符?”
“此言差矣,”天禄摇了摇头,胸口闷咳失慌,额间竟多了几丝虚汗,映着火光,面色微红,“但凡初生爱慕之人,均是一生难忘之人。”
“你这高挑的小辈,年纪不大,不料于这风月之事的想法竟是这般玲珑!”音长老唏嘘之间,不由微微摇头,“恐日后应了那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劫呀!”
“长老这故事讲得如此动人,何出此般沉重又隐晦之言?”音绯脱口而出,“这团火,竟惹得脑袋瓜子都热乎了,此情此景,长老不如再同我等讲述些轶事,这天帝与这心仪之人,是何等的一段玲珑风月佳话?“语罢,轻拽天禄袖口几下,天禄轻拭额间薄汗,恢复如常,除却袖口上留下几指斑驳的红薯碳灰。
“你这小辈,”音长老放声大笑,眉眼间多了几分慈爱,虚虚作了揖,“这八荒四杰之轶事,虽是数万年前人人尽道之事,然诸位尊神乃当今天地间之尊也,不得妄议诸位尊神元君的陈年旧事。”
“既是人人尽道之事,何来妄议之说?”
一舒缓冰凉的清秀女子声,自青烟薄雾散去之中款款而来,引得众人慌乱了几分,纷纷起身,一探究竟。因知这昆山附近确有诸多神君仙庙,故而这两日皆是浅声细语,生怕有丝毫的不妥,失了薄霍山的颜面。而这一仙者的出没,委实有些神鬼不觉。
素色长裙,似层层云帛,缀星光点点,滴尘不沾,眉间含笑,气质冷然。
身后随一深衣男子,锦绣云裳,仙气夺人。
“不知尊神如何称呼?”音长老见来者先以无声无息无人发现之神力在周遭停留,虽仙气逼人,却以不骄不忌之态现于人前,非尊即贵,“我等乃薄霍山子民,持神族仙帖赴昆山招亲之事宜。”
“哦?竟也是送亲的薄霍山一族?”女仙君清冷冷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并未告知身份,回身望了一眼身后的男子,转而盈盈一笑,“失敬,失敬,我原是与我侄儿行至方壶山处寻旧友,不料许久未至,迷了方向。原应待子时寻当值的星君引路,适才闻诸位在此闲聊趣事,想来也是有趣,便现身探上一探。”
“正是。”深衣男子言简意赅,径直朝火堆一旁走去,无暇顾及衣衫娇贵,席地坐于音绯身旁。女仙君随着深衣男子,落坐在其侧。
“诸位若是不嫌,请坐下继续闲谈,我姨侄二人,也好一同作伴,”女仙君环顾了一圈,素手一翻,几瓶翠色玉壶置于掌上,再一挥摆,玉壶纷纷悬于诸人身畔,只需抬手即可落入手中,“此乃府邸之银粟酿,配上甘甜香醇之烤红薯,怕是味道甚好。”
“恭敬不如从命,”音长老接过,却见这玉壶色泽之清透,再望两位仙人之雅姿,料到非凡俗之仙族,“诸位小辈,且随意些,这两位应是神族之贵人,我等有缘在此相逢,也算是有幸之事。”
“这甜饮,如此之清凉,”音绯舔舔唇角,眯起眼睛细细品味,“鹿鹿快些尝尝,比之杏花蜜芝茶,少了一丝甜楚,多了一分微凉,甚好。”
音绯和天禄二人,因先前在杏林的奇遇,这番再遇如此情景,比之他人,已淡然较多。
天禄抿了一口,点头不语。
“仙君请用烤红薯。”音绯将玉壶置于天禄手中,捧起一个烤的甚好的红薯,掰开两半,一半递给女仙君,一半递给旁边的深衣男子。深衣男子微愣了一下,接过红薯。
女仙君接过音绯递来的红薯,嘴角微扬,“这位石头小娃,年纪虽小,见识颇为有趣”,掩袖啜了一小口,“方才便觉得,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
“仙君谬赞了,”音长老与有荣焉般的望了一眼音绯,转而回应,“我薄霍山的子民,都是淳朴善良的。”
诸人见音绯与女仙君饮罢,亦纷纷举杯,一时之间,酿香四溢,微凉清甜之味散至方圆若干远。
“这位老者,刚刚可是在说,天帝往事?”女仙君取方帕轻拭嘴角,“何事是人人尽道?”
“这便说来话长,”音长老喝了几口银粟酿,通体轻快,“十数万年前,彼时当今的九宸帝君仍为神族太子殿下之时,与白泽尊神,都钟情于玉尘元君,两位尊神,为博女仙君一笑,纷纷使出看家本事。且听说瑶河源头,宫阙壮丽,园囿精美,诸多奇花异木毕呈,乃是九宸帝君为玉尘元君亲力亲为打造。只是过于繁华奢靡,老天帝多番教戒九宸帝君,且罚玉尘元君至往生涯,九宸帝君继位后,玉尘元君才可归来。九宸帝君无法违背君命父命,娶了与玉尘元君的胞妹,因极其貌似,众人皆感慨九宸帝君不舍旧爱。”
“那白泽尊神呢?”青五眼里放光,“白泽尊神为了玉尘元君,做了何等浪漫之事?”
众人期待的眼神望着音长老。音长老轻抿一口佳酿,继而道:“白泽尊神随玉尘元君去了往生涯,但不知道何缘由,数年后回至岱屿仙山,甚少出现,与九宸帝君不复相见。”
众人唏嘘。
“而后,岱屿仙山的杏花一年比一年多,白泽尊神夫妇便一心在山内种杏赏花。而九宸帝君也迎娶了玉尘元君的胞妹,承继天帝天后之神位。直至夫诸逆反,白泽尊神方才出山与九宸帝君一干人共同镇压。两位尊神才冰释前嫌,却也不复从前。”
“竟都未迎娶玉尘元君?”丰色怅然若失,“所以当年到底是所谓何事?”
“老夫亦不知。”音长老惋惜的摇头,轻施法力,让奄奄一息的团火继续燃起。
“为何……”天禄手中的银粟酿已见底,火光后脸色潮热,“先后故去,九宸帝君却娶了当今的天后,而非是依旧孑孓一身的玉尘元君?既是报恩,赐予尊位,赠与仙器,都可报恩,为何一定要立为继后?”
“你同我一般的想法,”深衣男子端起玉瓶倒了些许佳酿至天禄杯中,与天禄碰杯,“何以为此?何故为此?”
音绯望着跨过她碰杯的两人,忽然觉得深衣男子陌生,而天禄似乎也有点陌生。
众人一阵喧哗,引得沉浸在故事中的诸人纷纷抬头一探究竟。
苍穹之中,纷扰落下银色雪花。
如柳絮,如清风,散落在发髻,散落在衣角,散落在尘土之上。
晶莹的瞬间,化作露水淹没在夜色里。
“原来,在世人眼中,竟是这样的故事,”女仙君望着火团,目光略失神采,任凭雪纷纷扰扰的下着,她似乎沉浸在回忆中,似乎又不曾听进众人的话语,依旧清冷冷的声音,“只是,往生涯是何处,这位老者可知晓?”
“这……”音长老许是未料到女仙君问这,略显顿挫,“往生涯下往生海,往生水内无念想……是无情无欲无温度的轮回之处。”
“姨母,”深衣男子起身,抖落身上尘土,“子时将近,须得早些回去。”
女仙君淡淡一笑,扶着深衣男子的臂弯起身,诸人见二人起身,纷纷都起身相送。
“也是,”女仙君稍作收拾,顾盼了四周,见雪花停下,轻笑,“诸位稍事休息,我们不便叨扰过久,不过今日子时,怕是不会有仙使前来,昨日子时,迎接薄霍山狸族的仙使者们,已经先行赴昆山。诸位明日须自行去瑶河源头处方可。”
“可是薄霍山的狸族?”音长老与诸人面面相觑,狸族的长老们首日匆匆前去商议,再无其他音讯,原以为是不愿参与这招亲之事,却没想,竟是先到了。而昆山使者,竟也是和仙帖时辰不同的先行引荐。
“诸位,后会有期,”女仙君袖口之中掏出一六瓣雪花玉,递给音绯,“这位石头小娃,你与我有缘,他日至昆山天上,此物可做信物。”
“这……初次相见,岂能收如此贵重之物?”音绯意欲婉拒……
“无妨,他日还我即可。”
女仙君腾云而起,深衣男子尾随其后,二人隐身于夜色之中,如繁星闪烁,瞬间消逝。
雪骤停,似乎从未下过一般。
冰凉凉的玉上,“玉尘”二字,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