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雯捧着那张东方青鸾的画像,跑回屋发现宝玉不在家。
“袭人姐姐,二爷呢?”
袭人笑道:“咱们那位爷还能去哪儿,只有林姑娘那儿才能一呆半天。”
“那我去找他,正好也让林姑娘瞧瞧。”
“你手里拿着什么,瞧那劲儿得宝贝啦?”
睛雯开心地回道:“是宝贝呢,有趣得紧。”
说着便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潇湘馆内
林黛玉午睡完,已经起身好一会儿了。
屋里生着暧炉,但总有一股淡淡的烟火味儿熏得她时而咳一声。
闲来无事,她正调试着一张古琴。
宝玉像个十足的舔狗,陪在一边聊着闲话,一边试图往黛玉嘴里送蜜饯。
黛玉不敢多吃,白了宝玉一眼道:“你就安生点坐着,咱们好好说说话儿,别净伸手伸脚的没完。”
宝玉陪笑道:“妹妹爱吃便多少吃点,又没事。”
“刚才吃过几粒了,再吃肚子就会发酸,你是想着我难受呢?”
“那我也不吃了。”
“吃你的罢,不用管我。”
“光我一个吃没趣。”
“那便到别处去坐坐,别整天净往我这儿跑,让人看了闲话。”
见黛玉似乎在赶自己走,宝玉不禁有些悻悻然。
正这时睛雯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嘴里还“二爷二爷”地叫唤。
黛玉眼皮抬了抬,笑道:“看看,还不赶快去。”
紫娟赶紧撩开帘子放睛雯进来,嘴里还报怨着:“你慢些跑,小心带了风吹着姑娘!”
睛雯一听赶紧收腿,看去像一二三木头人一样,实在娇憨可爱。
黛玉被她逗笑了,对宝玉说:“你这丫头一来屋子里就活生起来了。”又向晴雯招招手——
“是不是得什么宝贝了,急着向你二爷显摆呢?”
晴雯笑嘻嘻地小步急走,将画儿送到案前摊开,说道:“二爷、林姑娘,你瞧这画的是谁?”
宝玉眼睛一亮,沉吟道:“这画的是……”
“咦?这是什么画法,我竟从未见过。”黛玉手托香腮,也来了兴趣。
“是啊,”宝玉接口道:“用的好似不是笔墨,人物却是栩栩如生,从没见过如此传神的画儿。”
黛玉没把宝玉的废话当回事,沉吟片刻继续说:“我觉着这画最大的不同便是……很有筋骨,以往看到的画虽说飘逸灵动,各有风韵,但总是软绵绵的。而这画儿却不同。”
“如何不同?”宝玉问道。
“你瞧这手、这肩、还有这脸、唇儿、眉儿,就算她手里的丝线都无不透出一股饱满的气力,似乎要破纸而出一般。”
睛雯本来想拿这画来取乐的,想不到他们讨论起学术问题来,不觉有些无趣。
黛玉瞧了她一眼,笑道:“说说吧,这是从哪儿偷来的?”
“姑娘休要编排人,这是我从青鸾姐姐那儿讨来的,等会要去还的呢。”
“青鸾?”
“就是以前太太屋里的绣鸾,现在跟了新来的苏先生,然后就取了这个名字。”
“为何要改这个名字?”
睛雯笑起来,道:“她家公子说了,他不愿意青鸾姐只是绣在帕子,要想让他飞天呢。嘻嘻!”
睛雯觉得有趣,黛玉听了却心中一叹。
这位姓苏的公子果真是七巧玲珑心,光一个名字就想到了这丫头的命运。
又想到自己何偿不是如此,这一生孤单飘零、注定要寄人篱下,既便是天的凤凰也将深陷这个泥潭永无展翅之时。
宝玉早已听过这事,现在又觉有趣,笑道:“便凭着这件公案,这位苏公子必定不是那种昏聩无趣的儒生。妹妹,咱们何不找寻机去会会?”
黛玉嗔道:“你这话真是孩子气了,他一个外人我有什么可会的?要会你自己去会,我才懒得跟这等没来由的什么公子……”
宝玉才想到林妹妹毕竟是姑娘,怎么能随便跟外姓人碰面。
又一想,说道:“其实也无妨,他现在好歹也称爹爹一声叔,算起来咱们也是堂亲。再者,他不是个先生嘛,到时候若要开课妹妹可去听听。”
黛玉一时提不起兴趣,笑道:“尽扯些有的没的。算了,咱们还是看画儿吧。看把你家丫头郁闷得。”
晴雯装委屈,“奴婢一心想着让两位主子开心,才巴巴地跑来送画,想不到马屁拍到了大腿,冤哉枉也!”
黛玉掩嘴笑道:“紫娟,便赏她三文钱吧。”
紫娟果然掏了三文钱来,笑吟吟地送到面前,气得睛雯冲她直瞪眼。
“东方青鸾,这又是何人?”
睛雯忙道:“听青鸾姐姐说,东方青鸾是苏公子以前的一位故人,多半便是红颜知己了。如今二人已经分开多时,也不知能不能再次团聚呢。”
宝玉听了大为羡慕,叹道:“苏公子真是福缘不浅,竟有如此艳遇。想来这位东方青鸾必是一位才艺俱佳的翩翩女公子,看这神态气质绝非俗物。”
黛玉也叹道:“如此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我咱们这园子里必定是没有的了。”
“是啊。”宝玉随口应道:“这种风情一般人终是难以偿得,便如苏公子那般虽不得见,却皆能心怀故人,两边幽思一样情愫……着实让人神往……”
说着说着又发出呆来,双眼迷离,如发春之小喵。
“那你还不快出门去找?”
“这……”宝玉突然醒悟,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忙说:“园子里有妹妹便够了,有什么好找的。”
黛玉冷笑道:“二爷说话好没来由,我本就是一个柔弱无力的孤魂野鬼,才艺说不佳,风度亦不翩翩。只知道整日里吃药的一俗物,二爷想要的艳遇难道就是这些?”
“刚才只是无心之言,妹妹怎可当真。”
“笑话,当真不当真的有何关系。再说了,无心之语便是真心之语,这些道理二爷难道还不懂?”
宝玉一时给问住了,想辩几句又怕越描又黑,更怕她勾起伤心事来,呆立片刻终于跺了跺脚抽身离去。
紫娟送走他们后见黛玉已经开始垂泪,不由劝道:“姑娘何苦呢,二爷的心思谁不知道。”
黛玉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案的画,不时用帕子抹着眼泪。
紫娟坐到边轻轻抚着黛玉的后背,轻言安慰。
“我自然是懂他的,只是他那见一个爱一个的脾性由不得让人不伤心。”黛玉叹道。
“他今儿跟我好了,大至是真心的,可明儿又会跟什么宝姐姐、史妹妹好了,难道就不是真心的了?你说我信他有何用,知他又有何用,我瞧着他跟其他风流坯子无甚两样呢。”
紫娟神色黯然,勉力劝道:“说起来总比那帮人好些,至少他懂得怜惜姑娘的。”
天色渐暗
潇湘馆内隐隐传出一声幽幽地叹息。
闻之让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