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和宝钗离开后，大家也渐渐分批离开。只有湘云还兴奋着不肯走，探春只得留她在自己屋里休息。

苏文为了送黛玉特意绕远路与她同行，还有同路的是李纨。

三人再加随行的三个丫环，一路说说笑笑。

黛玉的潇湘馆近些，苏文在门口跟她嘱咐几句才依依惜别。

潇湘馆过去一段路便是稻香村了，苏文当然也要顺便送一下李纨。

黛玉离开后，二人一时无语。

可能是夏天的晚气温舒适怡人，李纨走得很慢，苏文只好随她慢慢逛。

“你的那本书……我看了，不过没怎么看懂。”李纨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苏文稍稍一愣，才想也他曾经给贾兰一本《社会契约论》。

“的确不是很好懂，”苏文道：“所以也用不着非看懂。”

“那你为何拿来给我看？”

“怎么说呢，”苏文沉吟片刻，说道：“大至有个了解，明白一下我们这个社会的一些根源或起源。至少能明白那些规矩、那些传统并没有那么神圣。”

李纨低头不语，只是听着。

“其实这本书我也是一时兴起拿出来的，当时没有找到更合适的。”

“你想告诉我什么？”

“蔑视传统与规矩。”

……

“为什么要蔑视它们？”李纨惊讶地问道。

“因为它们阻碍了你获得幸福的可能。”

“获得幸福……”

李纨有些茫然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自贾珠死后，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与幸福会有什么牵扯。

自己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小孩，在这样一个大家族里，今后的人生早就一目了然了。

幸福？

如果有的话，那就是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这是她唯一存在的价值了。

至于自己？

只需要默默无闻地呆在屋里，直到死去，然后找块地埋了。

幸福是什么？她想都没想过。

苏文看了一眼她二十多岁青春美丽的脸庞，道：“你还年轻……”

年轻？

李纨在心里暗暗叹息：没人会在乎我是否年轻，也没有会记得我才二十多岁，他们只会记得我是一个寡妇。

“我是还年轻，可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而且你聪明、漂亮……”

李纨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一种警告的意味在里面。

苏文笑笑，道：“我这话是不是违反了某些规矩？”

“是有些不太适合。”

“你得学会蔑视它们。”

“有什么用？”

“只有从心里不把它们当回事，你才能做出自己想做的，才能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李纨呆了呆，片刻后才说：“当初你借兰儿之手把书送来给我，就是要让我做个不守妇道之人？”

“妇道有可守和不可守之分，我觉得有些妇道纯粹是在泯灭人性，是在摧残人，这种妇道守它做甚？”

“比如呢？”

“比如你这样的情况，”苏文正色道：“凭什么你必须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守节？难道你不是人，你没有权利追求自己的生活？就连出去逛逛，和别人说说话都不行？”

“这……当然会有辱门风。”

“所谓的门风不过是那些大人们的变态情结罢了。其实我们只要勇敢一点，他们也拿我们没办法。”

李纨摇头，道：“你说得太轻巧了。”

苏文笑道：“这就叫蔑视。好吧，我的确说得有些轻巧，不过你也不要想得太困难。”

李纨又摇头，这种事她想都不敢想，还管它是否困难？

“三天后我要开课，你来吗？”

李纨自然要来的，这些事已经成为她难得的娱乐了。

“我那里还有一本书挺适合你的，到时你可以拿去瞧瞧。”

李纨瞥了他一眼，道：“不用说，必是那种鼓动人作坏的邪书。”

“那你看不看？”苏文哈哈一笑。

“为何不看，我倒要瞧瞧看了这种书又能把我变成什么样。”

见她一付不服气的神态，竟有一种小女孩的负气模样，颇为可爱。

苏文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冲动，想用手拍拍她的脑袋。手指刚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住。

哎，她这年纪放现代，也不过是刚参加工作的青春女孩，偏在这园子里已经活成了老太太模样。

走得再慢，稻香村也终于到了。

李纨重重呼了口气，转头对苏文说：“虽说你也是为我着想，但这种……这种妄语下次还是少说为好，免得旁人听到了闲话。”

苏文笑道：“区区闲话有何惧哉，下次我们可以再深入讨论。”

李纨气结，心道：你这人也太不讲究了，哪有这样聊天的。

见她对自己瞪眼，苏文忙摆手道：“不要再瞪我了，小心眼珠子掉下来。”

李纨哭笑不得，嗔道：“能不能正经点？”

苏文忙正经地躬身一礼，道：“晚安。”

“晚……安？”

李纨正想着“晚安”为何意，对方已经转身扬长而去。

昏暗中还传来苏文的声音：“记得，要蔑视……”

……

李纨暗暗摇头，这人……怎么看着与所有人都不同呢。

见丫环素云在那边掩嘴轻笑，便道：“这人太没个正形儿，以后还是少见为妙。”

素云笑道：“奶奶不用在意，苏公子一向如此。虽说讲话跳脱些，但为人是极好的。”

李纨道：“你受了他什么好处，却要如此维护。”

“冤枉啊，我们丫环还能得他什么好处，只是有闲时在那边打几次球是有的。只有奶奶这样的人，人家才肯花心思暗中帮衬呢。”

李纨心中一跳，忙道：“今晚之事不可闲话，不然必引来麻烦。”

素云点头道：“素云理会得。”顿了顿又叹道：“想想公子的话其实也在理呢，奶奶这些年的确是太苦了。”

李纨白了她一眼，道：“有理无理我自然清楚，哪用你多嘴。快去看看兰儿睡得可安稳。”

素云赶忙去了。

李纨见屋里没人，才轻轻叹了口气，坐在椅子发起呆来。

她表面平静，内心却是极为翻腾。

这些年她好不容易将自己修炼成古井不波的菩萨般性子，这会儿来了个苏文，硬是在井水里搅了几下。

偏偏这人还是那样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他身的那股男子气息总是让人……

李纨突然脸一红，赶紧起身叫道：“素云，快瑞盘凉水来，我要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