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如墨般的天幕上缀满了点点繁星。手机版萧瑟秋风呼啸而过,让打更的老头儿缩着臂膀,紧吸一口冷气,负责任地打了一下梆子报时,让本就无声的夜晚显得更加寂静。
人们都在日落而息,街道上除了巡夜的更夫再无他人,仿佛一片冷寂。但在一座威严气派的府邸中,本在窗前欣赏风景的俊朗男子此时正背对着窗户,眼眸饱含着警惕提防。
只因晋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知秦王殿下到此有何贵干?”慕容脩冷盯着不远处座椅上悠闲品茶的慵懒男子问道。
紫衣青年懒洋洋地轻笑一声,放下手中茶杯,回道:“本王来这里当然是有事情要做,晋王殿下若是赶本王走,一定会后悔的。”
“秦王殿下说笑了,谁敢赶堂堂北朔秦王走,本王还真没有这个胆子。”慕容脩缓步走到对面座椅坐下,开门见山问:“不知秦王是有什么事情来找本王?”
“虽然慕容晟现在看似败了一步,王家灭了,势力网没了,晋王殿下还把打探消息的东滕女给送还了回去。但晋王殿下恐怕心里还在忧虑,毕竟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夏侯彦,那私养的军队慕容晟并没有拿出来。此时不拿出来,不代表以后就不拿出来,所以晋王殿下怕是需要一个东西,一个能让你反败为胜的东西。”阙煜十分悠闲地分析着如今南楚的形势,并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虎形的小玩意儿。
慕容脩心中惊讶于对方竟知道这么多,连他的心思都摸透了,等看到对方手指间夹着的东西,更是瞳仁猛地一缩。
是兵符!他期待已久的兵符!
此时窗外柔和的月光洒在其上,更是衬得线条精致流畅,正闪着亮眼的光。
慕容脩身躯一震,伸手就要把它取下来。但到中途,他及时冷静下来,缓缓放下手,看着对面的青年冷静道:“果然是你,本王应该早就猜到的。”
在第一次朝贡宴上,慕容脩看到身形异常高大,明显不是南楚人的商陆,他就起了疑心,总觉得从哪里见过。但对方仅仅是一个仆从,况且这种身形在南楚也还是有的,所以就放下了疑心,只当是他想多了。
如今看到这真兵符,想起之前那个与他做交易的人,慕容脩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阙煜也没想着隐瞒,直接伸手把面上的金色面具摘下来,慵懒一笑,道:“正是本王,怎么,没想到本王会以这种方式回来?”
“确实没想到。”慕容脩回应道。
之前听到阙煜说他还会回来时,慕容脩心中还是有些惊讶的。回来?他想以什么方式回来。镇国公府被灭,只要阙煜一现身,就会遭到南楚全朝的通缉。到时,怕是连活着都难。
但这人依旧淡然自若,丝毫不显慌张,好像知道昭正帝拿他没有办法一样。但这个人的实力高深莫测,慕容脩就没有担心,只要不耽误他拿到兵符就好。
谁知,他竟是以这种方式回归,以一个北朔亲王的身份回归。阙煜的身上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慕容脩不由冷冷地盯着这让他看不透的人,但对方依旧不慌不忙,手指夹着那小玩意儿,笑道:“本王如约送来兵符,晋王殿下不打算要吗?”
要,当然想要,但现在让他怎么要,慕容脩不由恨得咬牙。
实在没想到阙煜会玩这一招,阙煜为他找到真兵符,他答应阙煜一个条件。这表面上看似公平公正,两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并没有丝毫损失。
但他真的没想到阙煜竟是以北朔秦王的身份送来兵符,这就是在说他们北朔已经知道了南楚皇室的秘密,还是能够调动全军事武力的兵符丢失的秘密。
兵符丢失,这怎么能让全天下人知道?所以即使他日后坐上皇位,也要受到北朔皇室的牵制,这就是一个捏在北朔皇室手里的把柄,任他们驱使。
一个南楚皇帝却要听从一个北朔亲王的驱使,这是多么可笑!
慕容脩不由紧紧握住双手,眸中凝着深暗幽光。但对面的紫衣青年仿佛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说道:“既然晋王殿下不要,那本王就带回北朔了。这小玩意儿带到北朔,相信会有很多用处。”说着,站起身便要离开。
“等等,我们南楚的兵符又怎能落在北朔人的手里。”慕容脩急忙阻拦道。
“所以”阙煜转过身,“晋王殿下已经做好决定了吗?做好任本王驱使的决定。”
沉寂片刻后,慕容脩抬起头,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无力道:“这个兵符本王要。”
“呵,晋王殿下还是和以前一样识时务。”阙煜一个甩手,把兵符扔到慕容脩手中,“本王会证明晋王殿下做出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日后这南楚皇位也非晋王殿下莫属,毕竟慕容晟登上皇位对本王而言可没有什么好处。”
审视了手中的兵符半晌,感受着这明显温润细腻的质感,犹如软脂,豪放流畅的纹路似在诉说着千军万马的震慑力量与英雄风范。慕容脩最终确定这就是真的兵符,阙煜并没有欺骗他。
虽然日后他就留下一个把柄给阙煜,但如果是以夺得南楚皇位作为交换,这总的来说还是很值得的。许久之后,慕容脩才抬头道:“本王发现无论是什么样的交易,你都是赢家。从本王答应这个交易的那一刻起,本王其实就已经输了,并且输得彻彻底底。”
“呵,你见过渔夫钓鱼的时候不放鱼饵的吗?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更何况本王已经放上了兵符这个鱼饵。只可惜,鱼儿只看到了那诱人的鱼饵,并没有看到下面那隐藏的锋利刀刃,本王又能有什么办法?”阙煜走回座椅上,支起下颌,掷地有声,“本王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被盯上的鱼也只有等着被宰割的命运。”
看着慕容脩深沉幽暗的双眼,阙煜轻笑一声,接着说道:“不过你放心,你们南楚本王没有兴趣。只要你日后登基为帝,南楚乖乖地做北朔的藩属国,本王自然可保南楚无忧。若是南楚有异心,本王亲自灭了你。”
手指不断摩挲着兵符,慕容脩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半晌后抬头问道:“那你的条件又是什么?本王应该为你做些什么事?”
阙煜勾唇一笑,说出了他的条件,“本王要你灭掉祁家。”
“什么?”慕容脩有些惊讶,“仅仅只是如此?不用你说,本王也不会放过祁家。祁家作为慕容晟的得力助手,本王绝对会灭了他。”
“那你的计划可以提前了。之前本王就已经说过,这个条件肯定是对你好,也是对我好的条件。本王是守信用的人,这一点你大可放心。”阙煜放下支起下颌的手说道。
“虽是这么说,但依你的实力,灭掉祁家不是难事,何必用得着本王帮忙?”
“呵,很简单,因为祁家让本王心爱的姑娘伤心了。而这个姑娘又太倔,本王不想让她知道本王帮她了,由你出手,她才不会起疑。”阙煜声音轻柔而又无奈道。
“心爱的姑娘?原来这个姑娘是真实存在的。本王还以为这只是你开的一个玩笑,用来拒绝襄城公主的情意。”慕容脩想起当时宴会时的场景,出声道。
“她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是位可爱的南楚姑娘。”阙煜直言道。
“南楚的姑娘?看你的意思,应该是位世家小姐了。若是你真心喜欢,可以向父皇求亲,你身为北朔亲王,谁敢不从?”
阙煜轻笑着摇摇头,“她太倔强了,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本王不想逼迫她,想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本王。”
“是吗?没看出来你竟是这般有耐心的人。”慕容脩调侃一声。
“对于她,本王向来有耐心,要不然又怎么哄她笑呢。”阙煜声音突兀地十分温柔,让慕容脩不由看过去。
等阙煜走后,慕容脩依旧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半晌后喃喃道:“真不知道被他看中的姑娘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这个人可不是人人都能看透的。”话后,就站起身离开了。
在浮生阁,祁泽正批阅着公文,还听着一旁祝余关于最近朝堂上发生的异常的汇报。
“你的意思是最近只有这些世家之间的争斗,慕容晟和夏侯彦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祁泽听着祝余只有两派世家间争夺的汇报,疑问道。
“是,属下已经派我们的人仔细监视着各个世家的举动,还有太子府和馆舍那边的。但苦于太子府和馆舍派的有人保护,我们的人根本混不进去,所以并没有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祝余微皱着眉头,惭愧道:“属下无能。”
祁泽摇摇头,“好歹是两国太子,打听不出消息也实属正常,怨不得你们。好了,既然无事,就先下去吧。”
“是。”祝余行礼后,就退下了。
祁泽托着下巴,正考虑着如今的形势。
现在阙煜应该已经把兵符交给慕容脩了,有了兵符,慕容脩赢得皇位的可能性就会增大,也对她会更有利一些。如今朝堂上,慕容晟和夏侯彦并没有出手。
可这就奇怪了,赫连皓被废,慕容晟应该会更加着急才对。但为何朝堂上并没有异动,难道是他的目的并不在朝堂上?可不在朝堂上,那又会在哪里?
这时,祁泽觉得她好像忽略了某个点。慕容晟如今骑虎难下,定不会轻易收手,所以计划定是要提前。既然不在朝堂上,那就应该是在地方上了。不对,也不会是在地方上。
王家的事情刚刚发生,昭正帝此时正在派各个地方官吏严加看管,慕容晟不会此时去碰这个硬钉子。不在朝堂,也不在地方,难道
祁泽此时想起来了,她怎么忘了?慕容晟是有私养的军队,一直没有异动,莫非是打算用这私养的军队生事?
可他打算怎么生事?私养的军队又怎么拿得出来?昭正帝又怎么会放过他?
看来慕容晟是打算孤注一掷了,准备彻底断绝自己的后路。只要私养的军队一拿出来,慕容晟就是个伺机造反,篡夺皇位,这罪名是绝对逃不掉的。
但慕容晟不傻,肯定会找个合适的理由把私养的军队拿出来,但没有兵符正名,慕容晟又打算怎么做?
脑海里想着,祁泽感觉眼皮子不断开始打架,脑子也开始昏沉起来。眼前公文上的字也开始模糊,过了一会儿,祁泽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趴在书案上睡起了觉。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到肩头上一阵温暖,有人把衣服盖在了她的身上。惺忪睡眼睁开,发现是展诗。
一袭妃红色衣裙的娇媚女子正盈盈地站在身侧,见男子醒来,便歉意道:“公子,展诗是不是打扰到您休息了,展诗这就离去。”
“没事,只是小憩一会儿而已。”祁泽揉了揉眼睛,整理了一下衣服,问道:“展诗可有事情?”
“展诗也没有什么事情。”展诗微微垂眸,脸红道:“只是给公子做了一身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衣服?”祁泽有些怔愣,这还是有人第一次给她做衣服。
“嗯。”展诗把身后的白色布包拿到身前,小心地放在书案上,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件皎白色锦服。
“展诗第一次见到公子时,公子正穿着一身白色衣服。展诗觉得公子很适合穿白色的衣服,可等展诗来到浮生阁后,就很少见到公子穿白色的衣服了。所以展诗斗胆便自己做了一件,希望公子不要嫌弃。”
看着布包中针脚细密,布料服帖精致,一看就是费尽心思才做的衣服,祁泽摇摇头道:“展诗能给我做衣服,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谢谢展诗给我做衣服,这件衣服我很喜欢。”
“是吗?公子喜欢就好。”展诗面如红霞道,“之前展诗观察过公子的身形,发现公子偏纤瘦一些。在辰月楼那次,展诗为公子调整腰带,发现公子的腰还挺细。”展诗的脸更红了,声音细若蚊吟,“比展诗的还细。”
祁泽:“”是吗?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腰身,默默拢紧了身上的大氅,没有言语。
“咳咳。”展诗也有些尴尬地轻声清了一下嗓子,转移话题道:“那个,展诗觉得公子穿白色衣服挺好看的,为何不见公子经常穿着?”
“哦,这个是”祁泽一时也说不出原因,为何她不经常穿白色衣服呢?连衣柜里放的都是这深沉的靛蓝色锦衣。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经常受到祁琛和祁哲两人的欺负,衣服总是脏兮兮的,时不时地就要换衣服。白色衣服又容易洗不干净,所以就索性换了个深颜色,这样即使脏了,也不容易看出来,能基本保持着一位世家公子应有的体面。
或者是不想触物生情,父亲经常穿着一袭白衣,让她不想再沾染到一丝白色。具体什么原因,祁泽她还真的不知道。
见祁泽一时沉默,展诗也没问下去,而是附身行礼道:“衣服已经送到,那展诗就先回去了。”
“好。”祁泽应声道。
等展诗走后,祁泽就把衣服随手挂在衣柜里,没再管过。然后派苍术前去调查慕容晟和夏侯彦在朝堂之外的生活轨迹,期盼能找到一丝线索。
而经过多日的跟踪调查,苍术也发现了端倪。
“主子,经属下的调查,太子近日的确没有在朝堂上向晋王一派的世家施压,相反,经常是与东滕太子一起去地方上行事,好像是把朝堂上的政事给忘记了一般。”
“去地方上?”祁泽微皱着眉思索道,昭正帝最近一直在严加看管地方上的事务,慕容晟会在这时候碰这个硬钉子吗?
“他们在地方上做了什么事?”祁泽沉声问道。
“劫掠商贾,窝藏盗贼,并且蓄养亡命之徒,强夺官民田产动以万计。这些虽都是避开圣上的耳目做的,但还是被属下调查到了。”
听着这些调查来的消息,祁泽低头深深思虑着,半晌后抬头道:“不,苍术,他们不是忘了朝堂政事,是放弃了朝堂政事。”
“什么意思?主子,属下不太明白。”苍术摇头道。
“劫掠商贾,窝藏盗贼,强夺官民田产动以万计。”祁泽静静重复念着,“这些一旦做出,那就是大动静。虽说昭正帝如今不胜从前,但好歹是多年稳坐龙椅的帝王,想要避开他的耳目尚且有些难度。但为何能避开,其中定是有玄机。”
经祁泽这么一提醒,苍术也好像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
“去劫掠商贾,强夺官民田产的,真的是慕容晟的人去做的吗?”祁泽沉下双眸,接着提醒道。
“不是,是太子窝藏犯罪的盗贼做的。”苍术正色道,“可是,主子,派遣犯罪盗贼烧杀抢掠,难道就不怕朝廷因此动荡吗?太子究竟意欲何为?”
“所以,慕容晟是抛弃了朝堂政事,不是忘记了。”祁泽眼神严肃地看向窗外,似乎看透一切,“至于他想做什么,赫连皓废了,却依然派人前去西魏取得联系,还有私养的军队和东滕的助力。他究竟意欲何为,还不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