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仪,韶仪。手机版”远处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三人闻声望去,发现是许思衡正跪在河流边,半弯下腰,双手紧紧抠在泥土中,低垂着头,声音撕心裂肺。
“容与。”三人走过去安慰道。
但许思衡似乎深陷于悲痛中,只是一直看着奔流向前的汹涌河水,微颤着身体,神情悲痛,不做言语。
看到这样的许思衡,三人沉默下来。
许久后,只听到楚凯南轻叹一声,对着姜汶和姜庑说道:“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是重要的案发场地,不宜停留太多人,我来劝说容与。”
“好。”姜汶和姜庑两人也知道他们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楚凯南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许思衡,心中微叹,走上前蹲下身,眸含不明意味说道:“容与,别再执着了,韶仪已经离去了。”
“不可能。”许思衡眼睛无神地看向河流,眼含泪光,“韶仪不可能会死的,他是兵部侍郎,武艺超群,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这一切定是假的。”
“正是因为他是兵部侍郎,才遭来这杀身之祸。”楚凯南沉声反驳道,“容与,看清楚现实吧,韶仪的确已经死了。”
许思衡低下头,沉默无声。
楚凯南看着依旧不相信的许思衡,继续说道:“虽然我们都是韶仪的朋友,但是我们却没有一个人完整地看懂过他,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想的,也不明白他为何不愿意投靠晋王殿下。祁家被灭,韶仪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会长久地在朝堂上待下去。韶仪在这次夺嫡之战中生存有多么艰辛,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出面帮他,只能任由别人肆意欺压。即使没有这次谋杀,韶仪也只能退出朝堂,无处可去。”
对于祁泽在夺嫡之战中的做法和所陷的困境,楚凯南几人心中已经隐隐猜测出祁泽其实根本没有投靠慕容脩。否则,为何在这多次遇难中,晋王根本就没有出手帮助。
所以,无论最后结果如何,祁泽是不能在朝堂上长久待下去的。这一点,楚凯南几人心中都很清楚。
但跪在地上的青衣男子却格外执着,“纵然祁家没了,韶仪不能待在朝堂上,但我愿意,愿意把韶仪接回许家,养韶仪一辈子。”
“所以,你这是承认你喜欢韶仪对吗?”楚凯南紧盯着许思衡,出声说出令人震惊的话语。
看着怔在原地的许思衡,楚凯南接着道:“容与,你真的很不会隐藏自己的眼神。在之前我们五人去倚君楼玩乐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你是不知道你看向韶仪的眼神是多么的炙热。在那之前,你就喜欢上了韶仪对不对?”
见许思衡沉默不语,楚凯南就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伸出双臂扶向对方的肩膀,并不停摇晃着说道:“容与,你清醒一下吧。韶仪是男人,你不能喜欢韶仪,更不能把韶仪带回许家。你这样做,你让你的父母该如何自处,可考虑过韶仪是否愿意,你也会因此断送仕途,你明白吗?”
许思衡身体无力地随着力道来回摇动,眼睛无神,脸庞上的泪痕异常显眼,半晌后,男子回应道:“我明白,翰飞,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才在一直抑制着这种感情。但我发现,我根本抑制不住,对于韶仪的死去,我根本接受不了。我的确很早之前就已经喜欢上韶仪了,早到我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
准确地说,是在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那时,他还在考科举,在会试的考场上,他见到了他。
同样身着青衿的众多考生围在一起,在考前能够自由谈论的时刻,纷纷情绪高昂地谈论着即将有可能会考到的试题。
一屋子的考生都围在一张桌子前聊得火热,唯独只有一个眼眸清冷的人十分安静地坐在窗前,似与世隔绝。那人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一只手轻搭在弯曲的膝盖上,另一条腿随意伸直摆放着。
虽是一个十分简单,略显粗俗的动作,但被这个人做出来却显得十分优雅随性,身上高贵的气质浑然天成,同样的青衿衫却被他穿出了独特韵味。淡淡的金色阳光倾洒在那幽如墨玉的漂亮眼眸上,也遮盖不去那冷淡漠然的眼神,似乎泛着光亮,摄人心魂。
“你好,我叫许思衡,能交个朋友吗?”
他从人群中走出,走到那人的身旁,并伸出手打招呼道。
对方先是一愣,便扭过头看着他,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睛让他不由震撼和着迷,感觉内心也不自觉地平静下来,时间好似停止了流逝。
那人先是盯了他的手半晌,才缓缓伸出白净的手相握住,并用着极其温凉的声音淡淡回应着。
“祁泽。”
就是这么简单平常的一次相见,却是在他的心底刻上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心中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让他当时震撼地定在原地。
那微凉的指尖温度,柔软的触感,他至今都没有忘记。
随着他的心神被那人的一言一行牵动着,让他逐渐明白原来他从那一刻起,就已经喜欢上了那个沉静的少年,这并不是一次普通的相遇。
而他的情,他并不知,一直都不知。即使他多次暗示,多次表达出情意,他的反应依旧很淡,根本就没有想过与他在一起。
即使他的情是污秽的,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但当他看到空中的月亮时,还是不由去思念,不禁深深陷入那像旋涡般如星子般的墨色双眸,直至完全沉沦,不可自拔。
而现在,他再也见不到他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在定京城的郊外,一座很普通的别院中,一名温婉的中年女子看着面前容貌精致秀丽的妙龄少女,由衷地称赞道:“真漂亮!”,并回头拿过一面铜镜递给对方。
铜镜中的少女梳着平常女子的发髻,发间还轻穴着一枚清丽小巧的蓝色珠花,配上少女沉静无波的眼睛,格外相衬。
祁泽看着铜镜中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以后,她就要以这副模样面对世人了,南楚的兵部侍郎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戚家的小女儿。她只是一名普通的世家小姐,不再是步步为营的朝臣了。
看了半晌后,祁泽感谢道:“谢谢,这个装扮很漂亮。”
思云莞尔一笑,把铜镜放回原位,道:“是小小姐底子好,什么样的装扮都漂亮。”
“思云姨不打算跟着我一起去北朔吗?”
“不了。”思云笑着摇摇头,“在这个别院里生活就已经足够了,风景优美,寂静无人,我和我那一口子住在这里,男耕女织,平平淡淡,这样的生活奴婢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到最后,中年女子还面含幸福笑意的看了一眼窗外正在弯腰耕地,浑身都是汗的中年男子。
“是吗?那我就不强求了。本来想着把你也带到北朔去,这样,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地每天耕地做工了。”
“小小姐有此心就好,奴婢做活做了大半辈子,突然不做了,也甚是不适应。而这样每天辛苦地做工,这踏实的生活才是奴婢想要的。”思云笑着说道,“奴婢还想感谢小小姐把这座别院让给了我们老两口,我们也终于有了一个安定的地方好好生活。”
“反正我走了,这别院我也用不到,给思云姨也不算浪费了。”祁泽微低着头说道,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见祁泽不言语,思云便用着温婉的声音问道:“小小姐对于这次去北朔,是有什么疑问对吗?”
“嗯。”祁泽轻点一下头,“我不知道我为何会答应去北朔,明明我可以拒绝的。”
“但为何没有拒绝呢?”
沉默片刻后,祁泽回道:“不知道,只是当时我的心告诉我,我是想去的,我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但我同意去北朔的原因,我一直想不明白。”
“这是遵从内心做出的选择吗?”看着充满疑问的少女,思云用着温和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在奴婢还是小小姐这个年龄的时候,我也有过疑问。将来我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而我又到底应该选谁与我一起面对这充满未知的将来。直到我遇见他,我的心中便有了答案。”中年女子扭头看向窗外正在耕地的中年男子。
“当初我从祁家逃出来的时候,身无分文,饥寒交迫。很多人害怕惹上事端,而纷纷远离我。在我饿的实在走不动,跌在路边的时候,他给我送了一个馒头,还防止我吃噎着了,递给我了一碗水。这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当时却是拯救了我一条命,而他也是第一个给我吃食的人。”
“之后,我凭借着我优秀出色的绣技进了一家绣坊做工,虽然钱并不多,但也可以勉强养活自己。当时,绣坊的老板娘也是个热心肠,看我只是一个姑娘家,就主动给我介绍一些青年才俊,尤其是一个刚考上秀才的青年,老板娘一直在撮合我们两个,说这位青年考上了秀才,极具才学,不久后若是能考上举人,我就是位官家夫人,就不用这么辛苦地做工了。我容貌清秀,一看就不是个做苦力的命。”
“但当时我拒绝了老板娘的好意,也拒绝了那青年的求爱,因为我知道之后我的生活定是要到处躲躲藏藏,隐姓埋名,居无定所。那青年是要考科举的人,前途宽敞,又怎能因为我而放弃了他的仕途。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到处流浪,东躲西藏,过着逃命般的日子。”
“等到我有了一定的积蓄,便告别了老板娘,准备离开那个镇子。可当天晚上,他也跟着我偷偷出了镇子,身上还背着所有值钱的家当,对我说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连轰都轰不走。我当时被气笑了,对他说之后我还会去更多的地方,难道你都要跟着去?但他很是坚定地点点头,说都跟着去。”
“所以我们成亲了,就在当天晚上,在一家破庙里,我们举行了婚礼,佛祖成为了我们两人成亲唯一的见证人。之后,我去哪里,他便跟在身后,背上我们全部的家当,也跟着到哪里。而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何要去这些地方,只是一直跟着。”
“每到一个地方,那里的老百姓都要问我,为什么你要找个又黑又丑的男人,一看他就配不上你。但我觉得他完全配得上我,他是第一个送我吃食的人,也是愿意跟随我到处流浪的人,而我需要的不正是这样一个人吗?这样一个愿意与我一起面对未来的人,我年少时的疑问其实在遇到他的那一刻,便有了答案。”
“内心的答案也只有自己知晓,自己到底最需要什么,也只有自己知道。”中年女子转过头,慈爱地抚摸着少女的头,说道:“小小姐这次去北朔,就去寻找答案吧。终有一天,你的内心会告诉你,这个答案是什么,而你又要对何人诉说。”
寻找答案吗?她内心深处的答案。祁泽不由低下头。
“上次跟在小小姐身后的人,这次没过来吗?”
“嗯,他有些事情要忙,先走了。”祁泽沉声应道,心中还疑惑着思云提起阙煜干嘛。
只见思云微微一笑,歪头笑着说道:“那个人,看起来挺好的,温柔而又暖心,一看就是个特别会照顾人的人。”
祁泽:“”思云,你确定你说的是阙煜?温柔,暖心,还特别会照顾人,这些压根与那家伙不沾一点边儿吧。
仔细瞅了瞅思云眼睛轻阖的笑脸,祁泽最终确定思云好像并不是在开玩笑,但阙煜也与这些词汇一点关系都没有。每次就他揪她的脸揪的疼了,下手还那么狠,每次都要疼上几天,让她恨不得一手掐死他。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祝余苍术调查回来的声音。
“我就说嘛,没人会发现的,现在定京城中所有人都以为主子死了,连圣上都罢朝三天了,不会有问题的。”苍术声音欢快道。
但祝余好像并不想理他,直言道:“我不是不放心定京城中的人会发现出什么,而是不放心你把碎尸扔到河里,万一没完全冲走,被刑部的人给打捞上岸调查出什么来,咱们就完了。”
“你还好意思说,为什么让我去扔碎尸,你是不知道那么多猪肉很沉的。”苍术气呼呼地说道,然后便又很得意道:“不过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我扔的河段是我挑的水流最急的,刑部的人想要打捞上来完整的,还是有些难度的。只是可怜了慕容晟,连死了都要再被人栽赃利用一番。不过,也怪不得我们,这个理由也是最好的不会被人起疑的理由了。”
“事办成了就好,这样主子就能全身而退了。”祝余松口气道。
苍术点点头,然后便气鼓鼓道:“不过我还是有些不爽快,凭什么让我去扔碎尸,你去拿刀砍人。你是不知道你下手有多狠,差点就要真的砍到主子了。”
“主子武功那么高,我想砍到也砍不到啊,而且如果不下手狠,人们又怎么会相信是肆意报复。”祝余略显无奈道。
“哼,反正让我去扔碎尸,你在一旁歇着,我心中就是不爽快。”
两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时,就听到身后房间门开的声音。从里面走出了两名女子,其中一个身着一袭靛蓝色衣裙,头戴精美珠花,穿着绣鞋,如墨青丝垂至腰间,素手轻扶着门沿,微歪着头,与一名普通世家小姐无异。
苍术看了这副打扮的祁泽半晌,神情微愣道:“主子,你怎么又穿女装了?”
祁泽:“”
祝余不由伸手扶额,苍术啊,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吗?
思云闻言笑出了声,一手搭在祁泽的肩膀上,头轻轻靠了过去。远远看去,就像关系十分要好的家人,像女子间正相互依偎说着亲密的悄悄话。
见到这一幕的苍术,也瞬间明白了过来,手一直指着祁泽,结巴道:“主子,你你”
“不行了,祝余,你掐我一下,让我确定一下这不是在做梦。”苍术用胳膊肘戳了一下祝余,而祝余也毫不客气地掐了过去。
“哎呦,娘呀,还挺疼。”苍术最终确定这不是梦,他的主子确实是个女的。
在苍术呆怔的眼神下,祁泽从房间门口缓步走了下来,并朝向门外的马车走去。
祁泽表现得很淡然,但苍术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追着前面清冷的背影,嘴里不停吆喝着。
“主子,你真的是个女的吗?为何不对属下说啊,如果说了,属下就不去操心主母的事儿了。不过,之后如果主子喜欢哪个男子,可以对属下说,即使那个人不愿意,属下也会把他给绑来。对于绑人勒索的事儿,属下最在行了,绝对会让主子满意的。哎呀”
前面的人边往前走,边把手中的石子扔到地上,向前走了几步后,就用着十分优雅的动作俯身走上马车。
身后的苍术打了一个趔趄后,被砸的倒在地上,心中还不由感叹着果然就是主子,即使穿了女装,这熟悉的力道和疼的感觉还是一点都没变。
祝余更是捂着脸,无颜面对身后正站在别院前挥手告别的思云夫妇。
看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风景,祁泽垂眸深思着。
她是要去寻找答案吗?这次去北朔对她而言充满着未知的危险,戚家又是一个怎样的家族呢?
这些等她到了之后,就全都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