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场面一度陷入混乱,除了一两个教书的先生在大声嚷嚷维持次序主持公道,但无奈读书人太多,他们无论贫穷贵贱皆穿着青一色的长衫,如山如海般涌进学厅。
“祭酒大人呢?”一个先生见形势不太好,低声问身边的人。
“去皇宫面圣了。”
先生吁了一口气,去搬救兵了啊,何况这还是最大最强有力的救兵,莫名而来的心安让先生的心稍微安定,他身子站定,朝排山倒海之势的书生们招了招手,“稍安勿躁,这事我们等朝廷拿个说法。”
谁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到了这种关乎自身前途和命运的关键时刻,谁不是拿出了浑身解数,拼了命往前冲。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读书苦不苦,苦读书累不累,累”
这些读书人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几十几百个人异口同声一起说话,说话声虽然不大,温文尔雅,但气势大得要把国子监的屋顶掀翻。
国子监的杂役护卫这一次没有再为难,用棍棒围上去阻挡,但好几次被冲开。
两个先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们都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是看天要不要下雨,而是心中埋怨祭酒大人怎么还不回来,祭酒大人倒好,进皇宫躲债躲清闲去了,再晚一些回来,国子监不得被这些读书人给拆了。
先生无奈地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天要不要下雨他管不着,这时天上突然爆出一声惊雷,顿时乌云密布,天色黑了几分。
这是老天都看不过去,要帮这群读书人吗?
逆天而行,是要遭天遣的。
先生以袖掩面,顿时变了脸色,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老天啊,谁来帮帮我。”
其他的先生比他好不了多少,有的简直傻了眼惊魂未定,仿佛被刚才的惊雷劈中了,魂不守舍七窍已经有六窍出窍,还有的害怕得浑身抖个不停,难道这真是天意?
跟天斗是斗不过的。
苏玥也觉得这就是天意吧,上一世再艰难,秋闱都没有取消,还是如期举行,这一世不知道会怎样。
一声惊雷过后,天下起了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国子监的屋顶上,苏玥站着一处屋檐下,看着一朵一朵砸在地上的雨花,风中雨中,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
“三皇孙。”
苏玥用手掩着嘴,惊呼出声。
三皇孙没有戴斗笠披蓑衣,因为这场大雨突如其来,谁也没有预料到,他没有穿戴任何的雨具,一身深色的宽袍大袖,其上的织金金线织成的图纹栩栩如生,高高的冠帽,神色冷峻。
大雨落在三皇孙用白玉束好的头发上,宽大的肩膀上,惨白的脸上以及刚长出的胡茬上,在他对面是聚集过来的国子监的先生杂役和护卫,他们的身上也落满了雨,浑身都湿透了,此时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因为从年幼起就病弱,国子监没有人见过三皇孙,即使是祭酒大人在场的话也是闻有其名不见其身,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知道他是哪里人。筆趣庫
但还是有人认出他,学厅里的读书人认出来这个穿着打扮不同于他们的年轻人。
地主家的儿子。
他们其中的不少人吃过对方送的席面。
只见这个年轻人站在学厅门前,隔着雨帘,“何如斯可谓之士矣?”
他这么说是有典故的。
这些自诩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读书人,神情有的鄙夷有的不屑有的嘲讽,他们的学问比不上儒学圣师国子监祭酒,但和一个只知道大吃大喝的地主家的儿子比起来。
一个读书人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在人群中大声喊,面带嘲讽,“请问你是要和我们论道吗?”
三皇孙木然地点点头。
论道啊,读书人摩拳擦掌起来,心中雀雀欲试。
“子君,你的学问在我们当中最好,你去同他论道。”
“你可一定要为我们争口气。”
“谁怕谁。”
读书人很快推举出
了一位代表。
这位叫子君的读书人被同伴推搡着出来,他拍了拍被同伴拽得凌乱的衣裳,想了想,端正着走出去,和对方一样也站在雨中,好像这样显得公平公正。
场面一时陷入安静,唯有大雨洗刷白墙的哗哗声。
“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子君的话音刚落,读书人的人群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哎。”
有人默默地朝空中竖起了一根小拇指,子君这样对,确实不是上策,只能说,有失他的水准。
三皇孙仰天长笑,“何如斯可谓之士矣?”
他继续追问面前这个被雨浇得像落汤鸡的读书人。
子君充耳不闻同伴给他发出的信号伸出的手指,他神色平静。
“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子君淡淡说道。
伴着他的话,围绕在他身后的读书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声,有人默默对着子君伸出了另一根手指头,这为中策,算不上惊艳,但面对一个地主家的儿子,足够了。
三皇孙站在风雨中看着密密麻麻树立的人,也感受着一道道的视线,他哈哈笑,“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敢问这是不是你们读书的初心。”
这?
子君垂着头,任凭大雨洗刷着他的发顶洗刷着他火辣辣的面颊,也仿佛在洗刷着他的心灵。
这让他想到了他的初心,当初为了什么而读书。
真的是为了那一纸功名,凭借科举入仕,他的家族就在京城,算不上大族,也不是寒门小户,家有薄田和积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父亲是个很知足的人,希望他安安稳稳,娶妻生子,继承家业度过此生。
可他总觉得这样的人生不完美,不是他想要的。
换一个说法,是为了修身养性,子君摇了摇头。
修身养性,去学琴棋书画,用不着读书,读书这么苦。
背后无数的读书人在思索这个问题,为了什么而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