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的北疆,还是一副冬的模样。
前几日突然下了场雪,镇远城的城墙上,还积着些半化不化的雪。兵士们踩来踩去,搅的一地黑水,甚不痛快。
周和巡了夜营,骑着匹红马,半卷着黑色的披风,回了城里。
是镇远城,其实就是个驻兵的营地。因为屯田养兵,渐渐的,人也多了。最后变成个半兵半民的城,也建了城墙和官衙。又因为是后商领地的最北边,朝廷也不派官员治理,只让驻军的镇国公派人把守。
周和跟了镇国公,原守在北疆重地安宁城。前几日,收了消息,镇远城外的敌人有异常举动,就过来查看。夜晚容易出事,周和每晚闭城前后,都要巡视一圈。既防止敌人来袭,也提醒兵士心。
进了官衙,周和把缰绳给了随身的军士,带着一股子寒风,进了后堂。刚进大厅,就听见有个人,在东厢房笑个不停。
周和绕进去一看,徐乾文竟然也来了,拿着封信,守着一盆炭火,笑地不能自理。
看见周和进来了,徐乾文冲着他扬扬手里的信,继续大笑。
徐乾文大周和四岁,自就有神童之名,长大后,更是下何人不识君,可谓名满下。二十岁的时候,毫无悬念地中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做编修。
中宗爱他文才,经常带在身边,时不时经解诗,有意栽培。本来,后商一朝,皇帝的圣旨,只由内阁首辅起草。熟稔之后,中宗有什么想法,也会跟徐乾文个一二。
可偏偏,才之流,总有常人不能理解的地方。
徐乾文的毛病,就在于嘴巴太大。中宗今跟他的想法,第二上朝的时候,所有的朝臣都知道了,还能给中宗的思想变化理条时间轴出来。这样就弄的中宗很被动,再加上徐乾文还明着揣摩圣意,明着告诉别人,皇帝想怎么样。
一来二去,有次就出事了。中宗还没下圣旨,朝臣就来请罪了,消息又是徐乾文走漏的。中宗那个叫气啊,本来,哪个君主,都希望自己手下有几个文才斐然的名士,好装点门面。可徐乾文的大嘴巴,让中宗忍无可忍,就想让他吃点苦头。
琢磨来琢磨去,北疆最苦寒,让这个大嘴巴去那里冻一冻,不定会老实点。再加上,徐乾文和北疆的邓家之间,有点旁枝末节的亲戚关系,去了北疆,也能打听点邓家的事。至于徐乾文能否体会到这层圣意,就看他的觉悟了。
徐乾文何许人,怎么会不知道中宗让他来当眼线。一则,他是邓家的远亲,不会被邓家人排斥,能看见点东西。二则,他要是想回京城,总得拿出点忠心来,还有什么,比监视报告邓如光的行动,更重要的呢?
只是,到了北疆,徐乾文又表现出他才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整日里写些鬼怪志异,配上北疆风物,加上文采斐然,竟然大受欢迎。
京中士人,最爱徐乾文的北疆故事,那种长河落日,那种春风不度,那种深闺梦里。当然,中宗也在偷偷地读,一边生气,一边又手不释卷。
每次,他写的故事,一传回京城,京城就能抄的洛阳纸贵。徐冲之所以对北疆那么向往,大半功劳,就归徐乾文。
除了写写鬼怪故事,徐乾文还写点战事记录,只是,这人写战争的时候,也喜欢用志异手法,搞到最后,将士们对他,既恨又爱。爱是因为他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恨是因为他写的战事记录信不得,谁信谁丢性命。
所以,每次士兵们传阅战事记录的时候,都要问清楚了,这是不是徐参军写的,还要问个好几次,唯恐被他带到阴沟里去。
徐乾文来了北疆,是东门酤酒饮我曹,心轻万事如鸿毛。时不时写几句边塞诗,心情好的时候编几个故事,日子过得那个叫,名士自风流啊。
徐乾文还有个理论,历数各朝名士才子,哪个都历经劫波,所以他觉得,自己走的就是伟光正的名士之路,一点都没偏。至于跟皇帝打报告,他还不如多喝几杯酒,躺在酒馆老板娘的膝盖上睡个觉。
就这样,徐乾文来了北疆,名士风流之余,还搭上了儿时的伙伴周和,出错了,还有周和帮他收烂摊子,日子就更舒服了。
周和很无奈的看了眼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时候,徐乾文的名字,可是京城所有官宦子弟的噩梦。好在,周和是武将家庭出身,阴影不深。
抢过信,周和坐了下来,一脚勾过火盆,边烤火,边读了起来。
信是邓大公子写给邓如光的,细细报告了家中各事,最后几句却提了何青衣。
周和拿近一看,哈哈哈,这个徐坤文,哈哈哈,这个何青衣。看到最后,邓大公子,何青衣定了三月十六的子夜入宫。
周和抬头一看,徐乾文正看着他呢。
周和问:“今是十六吧。”
徐乾文没话,看向窗外。镇远城的城墙上面,正压着一轮圆月,似乎,比往日大了许多。
上次回京城,他跟周和去追何青衣。徐乾文以为,京城何家的女儿,能逃到哪里去,一时大意,以为这种娇姐,顶多知道运河就不错了。所以,他很随意的就选了运河去追。
宋源的马快,他们一早就到了寻沿码头。星泰马车出现的时候,他还以,自己赢定周和了。谁知,车帘子一掀,里面竟然是一老一少两母女。那时,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这何青衣是真狡猾。自己轻敌,竟然中了她的金蝉脱壳。
而渔梁渡的周和,也不轻松,听,是从艄公堆里把她逮回来的。据海上雾重,那妮子还学了一口土话,差点就被她蒙混过关了。好在周和谨慎,一个个看过去,才没走漏。
再后来一问,原来周和在四明草堂里跟她见过,知道那妮子狡猾,所以才赌赢了自己。
偏偏,这么狡猾的何青衣,就是徐乾文,周和,还有邓二公子一起引进门的。也不知道,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