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弥天大谎(1 / 1)礼祀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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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提着灯笼,舟辛冉轻声走进西厢房,主屋的灯烛很暗,里面的人兴许已经睡下了。她提着灯笼轻轻扣了扣木门,悄声问道:“侯爷是否歇了?”

将耳朵靠在门缝上去听,屋子里一片寂静。舟辛冉苦笑一声,看来顾侯爷是已经睡下了,今夜她也依旧寻不到答案。

茫然地看看周围的一草一木,她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心里既激动又有些不安。将身上的袍子往中间合了合,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想着,夜色正浓,不如就在院子里随意走走,算是最后再看一眼这座宅子。

她提着灯笼漫无目的地走着,西厢房是贵客住的地方,她没来过几次,在夜里行走有些摸不到门路,走着走着,恍惚间到了一间后院里,仔细一看,不远处的老杨树下似乎还倚坐着一个男子,有许多瓶瓶罐罐杂乱着倒在他身边。

她微微一愣,退后几步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认清楚此地正是西厢房的小后院。那如此看来,躺在杨树下的那个人多半就是她今日来寻的顾小侯爷。

她没忘记自己今夜为何而来,但真的等到那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有些退缩了。

他为什么一个人倚坐在杨树下,身边的一坛坛一罐罐难道是酒么?正低头想着,不远处传来的一句冷喝将她惊醒,顾邵胤征战沙场数年,警觉性无人可及,二十步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神经。早在舟辛冉发现他之前,他就意识到有人在靠近。

“谁?”他语气很冷。

舟辛冉身子颤了一颤,努力稳住心神,走出两人相隔着的水灌丛。

“奴家舟辛冉,无意中闯入了侯爷的清净地方,还请侯爷恕罪。”

她微微抬头,向顾邵胤的方向看去,想去窥探他的表情,可是夜色太深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本以为顾邵胤会将她训斥一遍,可他却像是遇到了熟悉之人瞬间放松了警惕一般,换上了慵懒的声音道:“是你啊。”

舟辛冉愣了一下,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顾邵胤看着她在晚风里僵直的身子,轻轻勾起了嘴角,举起身边的酒壶问道:“要来些么?”

舟辛冉抬头看看他手里酒壶,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勾起嘴角轻轻一笑提裙走到了他身边。顾邵胤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块木阶道:“坐。”

舟辛冉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坐下,这才闻到这周遭的空气已经被顾邵胤尽数染成了酒味,她看看地上散落的大坛小坛,酒壶玉杯,想必顾邵胤已经喝了不少。

接过他递过来的酒壶和酒杯,她道了声谢后给自己斟满,痛快地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醇酒入喉换来的酥麻瞬间贯穿全身,她觉得自己浑身都热了起来。

顾邵胤看她饮酒并不露怯,似乎感到十分惊喜,他称赞道:“大小姐也是好酒量。”

舟辛冉用衣袖抹了把嘴角冲他一笑,她遗传了出身北方的母亲的酒量,本身性情又颇为爽快,从小便是个能喝的。若不是因为女儿家近不得酒,她兴许会是卓城里数一数二的海量。

平常的封闭与收敛下,倒是没人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舟辛冉不漏声色将眼前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今夜穿着暗蓝色的藏纹云绣长袍,一件貂皮小氅被随意地丢在地上。墨色的长发用一个宝玉石发冠随意套住,显得有些松散,而它的主人却丝毫不在意地只是往嘴里闷酒。

顾邵胤对她的态度让她放下了警惕,眼前的这个男子看起来并非不好接触,相反,舟辛冉觉得他十分体贴可靠。

可是,方才夸自己酒量的时候,为什么用了“也”?

一阵微风吹过,她身上打了个寒颤,即使有袍子披在身上,夜晚的寒气对她来说还是冷得蚀骨,这是她早年来留下的病根了,舟封因为她触怒了沈约也不管她身上带着的伤就直接罚她跪在雪地里,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自那以后,她就半点冷风都吹不得了。

仿佛是察觉到身旁的人在发颤,顾邵胤挑起地上的小氅抛了过去,“盖上吧,当心着凉。”

舟辛冉看着他微微一愣,将皮色小氅握在手心盯着看了许久,心里激起一股暖流,举起一杯醇酒送到他面前,道:“这杯敬侯爷。”然后二话不说,将第二杯酒吞下肚子。

顾邵胤看着她喝完第二杯,笑了笑,重新依靠在杨树上,看着月亮出神,时不时举起坛子,猛灌两口。

舟辛冉疑惑地抬头看去,天上仅有的那一弯细细的月亮,不知道有什么好欣赏。但不敢打扰他,只是陪他一起看着月亮。过了半晌,她才悻悻地道:“奴家有事想问声侯爷。”

顾邵胤挑眉看向她,道:“说。”

舟辛冉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泰然而深邃,仿佛隐藏了许多秘密。她低头一笑,轻声问道:“侯爷为何要娶我为妻?”

顾邵胤仿佛早就知道她要问什么,神情丝毫未变,眼神也未曾躲避,他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形状,“本侯到了婚配年龄。”

“啊?”舟辛冉疑惑出声,这明显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顾邵胤依旧勾着嘴角,带着酒气解释道:“王君一直在操心我的婚事,弱冠未娶乃是不吉,既然我日后要长期驻兵卓城,迎娶卓城太守的女儿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舟辛冉垂下眸去,这些并不是她想要的。

年幼时母亲离世,父亲就再没有认真看过她一眼。从小在妹妹的光环下长大,她习惯性地不争不抢,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在顾邵胤求娶她之前,她几乎都要认定顾邵胤是她的妹夫了。

她对那个预先就设定好的结局并不反感,毕竟舟辛惗嫁入侯府,自己身为长姐也是光彩的。可她万万没想到,最终嫁入侯府的人,竟是她自己。

谁敢信呐,七品太守的庶女嫁给了正一品君侯?

她在地上捡起一樽酒壶,放在手心里摇了摇,想窥探里面还剩了多少佳酿。

可惜,那酒壶里只剩了一丝残渣,入喉并不可口。她苦笑,朝着顾邵胤道:“我是不明白,侯爷为什么要选我?给你送汤,为你疗伤的那个人是我的妹妹舟辛惗,而不是我。我皮相一般,性格也不好,更比不上妹妹从小宠爱集身,娇俏可爱。”

顾邵胤的眼皮跳了一下,重新看向眼前的人。稍一挑眉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半晌,他灌了一口酒,沙哑着声音道:“因为嫁给我是你逃离命运的唯一机会。”

舟辛冉觉得好笑,她终于在地上找到了一樽有酒的酒壶,几口猛灌下去,神志开始涣散。端着酒杯对上顾邵胤的眸子,轻声问他:“侯爷娶我就是为了让我脱离苦海?让我出人头地?你又不爱我,你图什么?”

顾邵胤皱起眉头,摇晃着手里的酒樽,眼神突然变得涣散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那个受了伤似的眼神竟看得舟辛冉有些不忍。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因为她说像你这样的女子,就该有逆风翻盘的机会。让所有欺辱你的人都大吃一惊,纷纷依附。然后你再凭着心情决定和哪个人交好,听哪个人的谄媚。”

他也有了七分醉意,但脸上没有一点醺红,反而在月光的映衬下脸色煞白,眸子里的颜色很暗,发冠上的宝石反出若隐若现的光,像极了一个落魄的世家公子被爱人抛弃在深夜里买醉。

舟辛冉彻底愣住,许久才缓过神来,沙哑着声音问:“这是谁说的?”

顾邵胤没有回话,只是往嘴里闷了一口酒。

舟辛冉皱起眉头,眼睛无处安放,她将所有的过往一一回想起来。骤然间,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她抓着袍子的手突然一紧。

她带着失措地眼神对着顾邵胤问道:“那个人......难道是楚愢安?”

顾邵胤眼神中透出一丝凌厉:“公主名讳,你怎可直言?”

舟辛冉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吓到,酒醒大半,连忙改口道:“是奴家僭越,直言公主殿下名讳是为大罪,奴家该罚。”说完又疑惑地抬头问道:“可是侯爷是因为殿下的一句话而娶我?您不是一直心中有人的么……?”

她突然顿住,想起来禅京的顾侯爷顾邵胤年少时曾爱慕一位女子,曾言非此女不娶。可没人说过,那个人不会是他的青梅竹马愢安公主。

舟辛冉仿佛被收了力一般,整个人瘫软下去,膝上的小氅也从她身上滑落下来,她惨淡着面容苦笑道:“原来你喜欢的人,是愢安公主啊。那你为何不娶她呢?你们明明门当户对,又那么般配。”她回想起三年前在禅京的初见,楚愢安活泼可爱,顾邵胤沉稳大方,一个是公主一个是侯爷,可以说是佳偶天成,她曾经也是艳羡过的。

顾邵胤换了酒瓶,看向月亮闷声道:“因人在皇室,有很多事不可不为,也有很多事不可为之。”

舟辛冉见他没有反驳,心下紧紧一缩。原来这么多年来,人人好奇的那位顾侯的心上人,一直就在他身边啊!

这二人从小一同长大,楚愢安要比顾邵胤小一些,两人常常混迹于闹市之中,所有人都把他们之间的“友情”都看在眼里,却没人想过,顾小侯爷心里,根本没将楚愢安当成朋友。

早在三年前他就说过,他心里有了人,愿意将她奉为上妻,托付中馈,携手终生。

那时候,愢安公主还待嫁闺中!

可笑,她还曾有过一丝渴盼,以为他心里的那个人会是自己。

原来,舟家的两个姐妹在这个故事里只不过是两个匆匆过客罢了。三年前的那场生死之搏在顾邵胤心里,也只不过是他和楚愢安一场共同的经历。

舟辛惗为他割肉疗伤吃了那么多苦,也全都是她的自作多情。顾侯爷眼睛里从来都没有过她。而自己之所以能嫁给他做妻子,竟也是因为楚愢安曾经的一句话。

舟辛冉无力地摇头,觉得这件事越发荒唐。她沙哑着声音问道:“可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呢?”

关于楚愢安的归宿,她也知晓一二,在一年前已经和亲去了北方的北狄国,北狄是这次北境之战敌军的主力,那个蛮荒之地距离卓城不过三四百里,风沙大漠人迹罕至众人以游牧为生,环境艰苦。

若是顾邵胤与公主有情,又怎么会让她和亲去那种地方呢。

顾邵胤似乎也没了力气,倚在杨树下,有些认命般地苦笑出声:“皇室庶女,命该如此。”

舟辛冉回忆起来,德诚公主楚愢安是耀成帝的第四个女儿,经历和自己大概相同,都是幼年丧母,出身算是微弱。她虽贵为公主,却也没有什么帝王恩宠可言,在出嫁前甚至都住到了宫外,这才有了楚愢安和顾邵胤厮混闹市的流言。

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公主,即使是庶出,也该过得比自己好些。

况且在禅京时,楚愢安的日子无拘无束无论闯下什么祸端总是很快就会过去,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兴许是有一个顾邵胤一直在帮她处理后事,众人不敢招惹于她。

可回过头来想,虽然楚愢安与北狄联姻,却还是没有阻止今日的战争。北狄作为北方联军的一员猛将,打得大政军队节节败退。直到顾邵胤亲率大军驻守之后战况才有所好转。而楚愢安身为和亲公主身陷敌国却无人问津。

结局恐怕……

难道顾邵胤自请驻守卓城攻打北联军,是为了楚愢安?一股子酸涩涌上心头,她自觉对顾邵胤用情不深,但当她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最终,她轻声问道:“那侯爷可找到公主殿下了?南北战乱,她身为和亲公主一定很不好过。”

顾邵胤轻轻一愣,随后苦笑着说道:“她根本没来和亲。”

“怎么可能?”舟辛冉睁大了眼睛,一年前楚愢安婚车还在卓城边上经过,公主和亲是举国皆知的事情,怎么可能如顾邵胤所说一般公主未曾出嫁?

她转过头问去:“侯爷何出此言?”

顾邵胤瞥向她,眸子里有些氤氲,带着血绝望地沙哑道:“她死了,死在和亲的前一个月。”

死了?舟辛冉彻底被震惊到,“那嫁去北狄的公主是谁?”

“是一个替身。”顾邵胤苦笑,连他自己都觉得此事过于荒唐。

舟辛冉愣住,久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身在内宅,没有想到朝廷竟然会背着天下撒下了此等弥天大谎。

半晌,她看向顾邵胤,沙哑问道:“殿下是怎么死的?”

“宫廷内乱,挡箭而死。”

怎么会这样?舟辛冉眼前浮现出那个带着她穿梭在大街小巷,急切地问她疼不疼的女孩,穿着鹅黄色的罗裙小衫在她眼前晃来晃去,那么生动可爱的女子,身居高位人人艳羡,最后竟然死于宫乱?

她抬眸看向顾邵胤,他看上去很平淡,像是在诉说一个从别处听来的故事。可他的眸子中,却没有一丝光亮,仿佛已经被不见到底的黑暗所吞噬。

缓了缓心神,她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邵胤倚着门框眯着眼睛看她,清冷的月光洒在他半边脸上,依旧是一张煞白的面庞,雕刻似的五官在月光下映出了一层薄薄的灰影,舟辛惗被他身上苍凉的气息所感染,皱着眉头对向他的眸子。

顾邵胤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又闷了一口酒,酒精促使着他回想起当年的禅京,那个有楚愢安的禅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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