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奴是兰菀,您在里面吗公子?”
兰菀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微微蹙眉,正犹豫着是继续唤人还是如何,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惊得她后退一步手抚心口娇呼出声,偏头往里看了一眼。
顾长云一手撑在额前,面上神情淡淡,眸光略有些发散,看着像是吃醉了酒。
裴文虎勉强笑笑,硬着头皮开口,“姑娘……侯爷方有些吃醉了酒,没听见敲门声。”
兰菀闻见他浑身的酒气,又见他满脸通红,了然地笑笑,“无妨,奴进去伺候公子。”
裴文虎往旁边让了让,一阵香风从脸前飘过,他略有些不忍直视地低头,余光瞥见女子轻车熟路地紧贴着顾长云坐下,薄纱半遮的藕臂直接缠上了他的胳膊,柔声问他头疼不疼。
裴文虎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默默摸了下被酒润湿的衣襟。
不知道云姑娘生起气来是什么模样。
外面,楼清清眼尖地瞥见屋内一角,顾长云一手放在桌上,大拇指若有似无摩挲过食指侧面,马上辨认出这是他醉酒后的惯有动作,眉头蓦然一松,侧脸冷声问今晚在门外作迎的女子,“侯爷今晚刚进来时脸色怎么样?”
女子乖顺地垂着柔软的颈子,不敢抬头,“侯爷瞧着脸色很不好,阴沉沉的……”
楼清清眸中存了异色,白皙的指尖在红漆栏杆上轻轻地敲,看得身侧女子不由自主放轻呼吸,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
“我知道了,你下去罢,”楼清清亦盯着自己的指尖,凤仙花染的绯色已褪了大半,颜色也没那么鲜艳了。
兰菀的笑声很刺耳,楼清清居高临下,静静俯视那扇房门,冷冰冰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开。
屋内酒香和属于女子的馨香缓缓交融,气氛愈发暧昧,裴文虎驻着脑袋往嘴里猛灌凉茶,一边咂舌惊讶女子手段这般缠绵,一边佩服顾长云每次都能不动声色避开,脸上神色未改还始终漾着浅笑。
顾长云察觉到他的目光,更加头疼,竭力压下心火,颇为烦躁地狠狠摩挲过食指侧面。
必然是某人故意为之,还说不记仇,看这心眼十足十比针尖还小。
兰菀饮了两杯酒,双颊浮现桃花瓣似的浅红,柔若无骨地伏在顾长云胳膊上,香肩微露,双眸湿润,“多日未见,还以为公子将奴家忘了。”
裴文虎又是一激灵,如坐针毡。
顾长云似笑非笑的目光从他身上凉飕飕掠过,安抚地拍了拍兰菀的手背,“勿要多心。”
兰菀顿时逮着机会缠住了他的手,纤纤玉手在他骨节上暧昧点过,且有顺着往上探入衣袖的架势。
裴文虎咬牙撑着,狠掐大腿不敢随便激灵。
惜命,这不是他能看的东西。
眼皮一跳,顾长云耐心告罄,正欲有所动作,可巧叩门声响,楼清清的倩影隐约可见,声音轻柔含笑,“侯爷?清清来送些解酒汤。”
兰菀动作一僵,有些不甘心地缓缓直起了身子,收回试图作怪的手,轻咬朱唇,眸色潋滟,一副柔弱引人怜爱的模样。
“清清有心了。”顾长云漫不经心应声站起,瞥见兰菀似是不经意提了提披帛,将凳子挪得远了些。
趋利避害,人之本能。
裴文虎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欲言又止地瞟了他一眼。
顾长云目光饱含威胁地朝他轻轻一笑,吓得孩子身子凉了半截。
见他亲自来给自己开门,楼清清眸中冷色稍缓,绽开一个明艳的笑容,语气肯定夹着两分少女的娇俏,“侯爷吃醉酒了。”
顾长云抬手以指背蹭了下她的脸,因方才一连饮了三四杯梨花酿,眸子泛着水光,显得很是潋滟,含笑道,“既然清清说本侯醉了,那本侯就是醉了。”
楼清清被他这一眼看得骨头酥酥麻麻的,饶过他进门,回头嗔怪,“当心,把人家脸上的珍珠粉都蹭掉了。”
顾长云顿了下,把门阖上,懒懒道,“侯爷明儿送你一匣子。”
“谁稀罕侯爷那一匣子珍珠粉。”
顾长云但笑不语,坐回兰菀身边,楼清清走来时已上下打量过一边低着头的裴文虎,将解酒汤放到顾长云面前,用余光瞥他的反应,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心猛地往下一沉,脑中飞速盘算。
自然而然在裴文虎身边坐下,轻托香腮半身往他那里探了探,眼睛却含笑瞧着顾长云,打趣道,“侯爷不解风情,怎么不给这位小哥找位佳人?”
顾长云淡淡看向裴文虎,似笑非笑,“你要么?”
裴文虎连忙摇头,“我不用……”
“不用?”楼清清朝他暧昧地眨眨眼,“漱玉馆佳人如云,小哥不用怕挑着不合心意的。”
裴文虎掐着大腿无言以对,讪讪地笑了笑。
屋内气氛愈发耐人寻味。
有他人在场自然不能多问,现如今顾长云好不容易来她这一趟,只能这样干巴巴坐着,楼清清急得轻咬朱唇,又眼烦兰菀若有若无贴着顾长云的胳膊两人玩笑,默默将主意打到裴文虎身上。
顾长云漫不经心捏了捏兰菀的玉指,低头饮尽杯中酒,懒洋洋舒展坐姿,似是不经意踢到了对面裴文虎的鞋尖。
兰菀垂眸斟酒,模样乖顺,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般。
裴文虎开始放弃夹菜专心吃酒,楼清清除了劝他慢些以外插不上话,一回眸顾长云正侧脸和兰菀温柔小意,顿时神色又冷了几分,目光不再遮掩定定看着二人。
顾长云含笑捏了捏兰菀的手腕,力道撤去时留下两道红痕。
像是威胁。
兰菀长睫轻颤,若无其事披帛在腕上松松绕了两道,乖巧一笑。
既然是个聪明人,接下来事就好办了,但顾长云胸中积堵的郁气并没有因此而通顺半分,梨花酿后劲很足,毫无铺垫地饮了半坛,此时胃里火烧火燎的,翻涌的疼痛使他的头脑异常清醒,只想赶紧找着云奕在哪。
他犹豫片刻,心中默默加上句再好好教训一顿。
裴文虎一改小心翼翼捧着酒盏慢慢喝的不自在,豪饮大半坛,楼清清盯着他的目光由疑惑变得冷静,轻笑道,“想不到这位小哥瞧着眉清目秀,喝起酒来竟如此豪放。”
顾长云想着事,随口应了一句,“他今日有烦心事,特来带他解愁的。”
楼清清心神微动,“烦心事?”
“咚”一声,裴文虎一头扎在了桌上,迷迷糊糊对着面前的菜碟傻笑。
顾长云嫌弃道,“什么酒量。”
“兰菀,你拿些解酒汤去,”楼清清眸色深深看向兰菀,“小哥待会儿出门被风扑了,明日可是要头疼的。”
兰菀略有迟疑,顾长云拍拍她的手背,醉眼朦胧,“去罢,多拿些。”
桌下,裴文虎的脚尖被狠狠一碾。
楼清清刚手持酒壶走到顾长云身侧,话还未开口,那边人就冲到花盆前抱着盆吐了个惊天动地。
登时,楼清清笑容僵在脸上,顾长云竭力压下上扬的唇角,黑着脸骂了句晦气。
房间是待不下去了,楼清清沉了脸唤人过来收拾,顾长云走到廊下,差人将陆沉喊来。
裴文虎吐到一半还十分爱干净地换了个花盆,陆沉上来的时候他正和那盆憋屈的杜鹃花唠嗑,说的还是老家方言,叽里咕噜不知在聊些什么。
陆沉扫一眼便大致知道发生了何事,站在门口等人吐完,快步过去面无表情将人扛到肩上,和顾长云打了个招呼后扛着人下楼。
兰菀捧着醒酒汤姗姗来迟,满脸茫然,左右环视一圈后下意识贴着顾长云站了。
顾长云瞥她一眼,兴致全无地跟楼清清道歉,楼清清柳眉轻蹙,对裴文虎的好印象一扫而空,知道经此一出顾长云不会久留,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
片刻后,被迫用冰水洗过脸的裴文虎双目空洞,看着顾长云悠悠出来门,神情顿时变得幽怨无比。
顾长云毫不心虚,走到他面前问他,“醉了?”
裴文虎眼前好几个他的虚影,盘腿坐在地上缓缓点了点头,委屈,“您嫌弃我。”
顾长云接下来的话在喉咙里一哽,和陆沉以及旁边两个车夫一齐低头看他。
被人围观的裴文虎更委屈了,“您还说我晦气。”
“……”顾长云只当没听见,指了指另一边的马车,“专门给你准备的,送你回家,明日给你放假,不必去大理寺了。”
裴文虎反应了一会儿,喜笑颜开,“谢谢大人。”
角落传来一声轻笑,顾长云陆沉齐齐扭头,目光犀利望向声响来处。
暗处,韦羿屏着呼吸死死捂着嘴蹲在地上,恨不得给刚才没憋住的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陆沉皱眉,本能抬手握上腰侧刀柄,周身杀意骤现,无声朝韦羿的方向走去。
肩上一重,顾长云搭上他的肩,目光若有所思,“回府。”
直到听车轮声渐渐远去,韦羿才敢松一口气,偷偷摸摸探出半个脑袋。
漱玉馆偏门处空无一人。
他彻底放下心来,站起拍拍衣摆上的灰土,口中嘟囔着,“自己男人还要别人帮忙盯着,真是搞不懂……”
虽说是抱怨着,韦羿伸了个懒腰,乐颠颠地去给云奕通风报信去了。
几息后,剥去沾满酒气外袍的顾长云自墙后拐出,唇边染上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