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萧瑟意难平，这大概是女孩数月来辗转南陈，流落北地，为图生计，不惜自贱世家颜面，尚要苟活至此，所体悟的一二感受了。

遥想数年前，女孩待字闺中时，便曾酷爱览读民间说话艺人所撰写的一类小说和传奇故事。

其中她认为要数起拍案称绝之作，那英雄人物命运，必不可少的要览尽炎凉，历经曲折，那些抑扬顿挫，起伏难定，柳暗花明的一切故事情节，都如凝沉的深渊般将她紧紧吸引。

可女孩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竟有一天也会入局成为书中之人。

前后不过数月功夫。

命运的颠沛戏剧，便如孔雀开屏样，在剥夺尽她所珍视的一切后，又把世界的真实，现实，残酷，全方位在她面前展现。

她用人生所书写的情节，多不似书中所讲，可曲折悲凉处，犹有胜之。

如今女孩身离故乡已近半载，身处此地距离故乡谈及遥远之处，更应有三万多里的路程。

三万多里，若要她放步，即便不眠不休，日夜兼程，那也要走上小半年的功夫才得以归家。

归家……

女孩喃喃自问，她又给差点忘了，她的家自那夜之后便一直存在她的心里，也只能存在她心里了。

……

清晨，护龙城，清秀楼天字号包房，素静的小轩窗外，朦朦胧照进来一缕泛亮的曙光。

少女漂亮的丹凤眸子却木然盯视着装潢华丽房屋一角的仕女图上。

她苍白的嘴唇紧抿，娇躯僵直，除开身前被锦被牢牢遮盖的挺翘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外，竟仿佛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

时间流逝，朦胧的光如火点聚集，霎时燃亮整间房屋，那仕女图也由暗转明，真容纤毫毕现。

图上为一名少女，年龄及笄，丹凤眸，绛朱唇，虽是初苞却绝艳勾人，一袭红袍裹身，貂绒披肩，腊梅前度步，神态天真烂漫间又流露出些许难言的尊贵，这种画法似是多用于千年之前，处于少女时代的独天女帝赵曌，赵独天。

不过那图上少女情绪饱满，表情哀转婉怨，万千愁绪，欲语还休，可不似赵曌会做的小女儿姿态。

天色初明时分，在少女惨淡眸中，房间仿佛处处朦胧，四面雾霭沉沉，似真似幻，她感觉在这一刻间什么也看不真切。

女孩葱白如玉，又修长漂亮的手指只是下意识的紧了紧被角，被中的娇躯未着片缕，身下仿佛被利剑穿刺，那因潮红消退而苍白讨怜的脸色越加萧然。

冬日初晨的气温，冷人的紧，丝丝凉意，布满空间每个角落，又由四面八方袭人身躯。

房屋中的兽金碳已然熄灭，空落落的灰色残渣并不能给人带来温暖，更何况此地已是北方的天，是边塞蛮子觊觎，异国豪强虎视，莽荒狂兽横行之所，再也不是那个她所留恋，如水墨般宜人的南方了。

少女蜷缩身子，终于彻底从混沌茫然中回过了神，被血液浸透的回忆便开始在脑海中泛滥，帧帧刻骨，即使已过数月仍旧历历在目，迫的女孩胸腔中气血不住翻腾，股股血腥气涌上喉咙却被她抵力，重又咽了回去。

是的，她又一次记起来了。

父亲，母亲，兄长，姊妹......

满门上下千余口人......

数十代的忠诚被铁蹄踏破，数百载的繁华被毁于一炬。

少女眼中点点涌现出与她气质极不相匹的杀意，杀意突兀间肆虐爆发，使她整个人气质犹如重伤垂死的母狼，只一刻就濒临疯狂，猩红的血丝密布眼白，尖锐的牙齿深陷入饱满的红唇，殷红的血液顺着唇角匀匀淌出，她恍若未觉。

“咳，咳咳......”

是身旁贵人的低声轻咳。

少女被惊，眼中的磅礴杀意顷刻间敛尽，但此刻的消退却只为来日的酣畅。

正如绝世剑手养剑般，只待有朝一日，少女羽翼健全，那些杀意便会夺命绽放，届时定如万剑吮血，誓必杀绝敌寇，从老到幼，鸡犬不留，将别人曾施加在她身上的苦难千倍万倍的偿还回去。

床上少年呻吟着，渐渐醒转，少女强行平复情绪，默默感受着前胸与身下活过来的刺痛，一时心绪难言，五味杂陈，但她此刻很清楚的是，从此天地虽匡辽无疆，可她流萤岭慕容家却只余她这独女，一人背负血仇，孑立独行了。

不过，当下首要的前提是，她得先活下去，解开修为，强大本身，才好图雪仇之事，少女思索着，看向枕边曾对她施以残暴手段的少年，目光幽幽。

昨夜她被绳索完全束缚，捆绑在大床上，难以动弹丝毫，只是听那尖着嗓子的老毒妇说道：“动作利索点，王府那位身份通天的小爷就是喜欢这种调调...”

午夜时分，少女未曾看到来人模样，只嗅到一身呛鼻的酒气，便在昏暗中被一醉汉，占去了身子。

且那醉汉不似常人，身躯在兴奋中会膨胀数倍，并失去理智，周身有血色雾气喷涌，狂暴之劲头犹胜凶兽，一夜不休，时时不止，手段更是狠厉，使少女在双掌，如木偶玩具，折磨得她数度生死来去，一腔恨意于胸口重复徘徊，却也有丝丝隐晦之意不住的厮耳磨心。

少女直至此刻，周身仍骨酥如麻，皮肤似寸寸龟裂，锦被下身上被揉捏出的血浥红痕与雪白冷皮的对比，仍旧刺目异常，若不是被封锁的武道修为尚还有些体魄底子撑着，她怕是昨晚便要香消玉殒在醉汉手中。

前夜未曾看清的来人模样，今日在暮光下却是连人脸上根根细细的茸毛都能看得分明，即便刚遭遇坎坷身世，恨满霄汉的少女，此时心中也不禁泛起丝古怪，在她心目中那个醉汉应是个体魄强健，面容狰狞，身躯毛发旺盛的丑恶怪物，最不济也得是个扎髯大汉。

可今晨一看，这分明就是个俊秀的几要脱俗而去的少年郎。

这一上一下，一天一地的反差，令得少女心中感觉该是何其的怪异。

......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此刻较比之下还算顺遂的日子，只是如那老毒妇所说，我是个稀罕物，曾经身份尊贵，身躯清白，武道天赋卓绝，是盘子好菜，有资格被高身份的人品味。

少女暗自思量着，心绪没有丝毫悲凉，反倒是平静如水，她仔细分析着自己当下的处境，余光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却恍惚明白了，这或许是自己此刻唯一能把住的救命稻草。

只是不知少年，有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将自己这种罪女捞出这腌臜地，或者他愿不愿意付出这代价，为自己这，一风尘女子。

少女笑了笑。

......

赵尘惘醒了，喉咙鼻腔干涩，胸肺之中犹如火燎，他皱着眉头咳嗽数声，眼睛和肺脏都像要被咳出去，不适之感才稍稍减缓。

他茫然的看向四周，头痛欲裂，嗯...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穿越了，且开场就在清倌楼，纵横在数位红颜怀中作乐，周围狐朋狗友成片，庆贺他老子和他兄长大胜而归，昨夜被灌了不知多少陈年老酒，天旋地转间似是被人扶到房中，隐约着触及一片温软后，便脑袋一懵，不省人事了。

他坐起身，四下打量着，眼眸逐渐清明起来。

他看看身边假笑的豆蔻少女，又转头看床上的狼藉和那刺目的一片红，眨了眨眼，好看的桃花眸子就弯成了月牙，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有意思。

他沉吟一声，探手捏住女孩的下巴，轻轻挑起，仔细端详着这个小丫头，嗯...眉似远黛挑而细，眸似凤翼展而艳，琼鼻瘦削，挺俊，多少适度，嘴巴，呵......

赵尘惘似笑非笑，脑海中依稀闪烁过昨夜的片段记忆，不过，这确实是个惊艳的小丫头，待到身材初长成，不知要得多祸国殃民，且这相貌看上去还有几分眼熟。

许是记起些前世点滴，赵尘惘心中莫名一暖，稍稍思量便笑着问道：”小丫头，你今后是不是想要一直跟着我？”

螓首仰起，不敢反抗赵尘惘的少女眼神一亮，微惊，未承想自己的计划还未说出口，便似是可以轻易达成，她犹豫片刻，身子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尘惘，随即轻轻的点头。

赵尘惘笑意渐浓，他揉了揉女孩的脑袋道：“既然想，那现在不应该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我吗？”

少女眼神恍惚，声音便如石上流水般，清清冷冷的强笑着道：“慕容无家。”

“慕容，无家？”赵尘惘咂摸一番，思绪纷飞，结合之前所了解的一些正史和野史，恍惚的笑笑，我道为什么会眼熟，原来是你啊！

那个被誉为，人间女帝，独断万古的慕容无家，那个红尘如锁，命数如织，其心如擎，杀绝天地的慕容屠夫，那个以人间之躯，斩落漫天神魔如雨，守得凡尘三万载安平的慕容帝主啊！

啧，真是有缘分，捡到宝贝喽。

赵尘惘又揉了揉慕容无家的小脑袋，眼神温柔，笑意浅浅的道：“好，那么现在也要记好喽，你家少爷的名字叫赵尘惘，以后你便是我的第一个暖床丫头了。”

第一个？

暖床丫头？

……

慕容无家听后尴尬的强笑，僵硬的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