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的永寿堂翠竹环抱、绿涛相连,庭院中花枝错落、流水蜿蜒,间或搭配奇石怪松,一花一木无不精巧,又不显匠气,与廊下朱漆相配,灵秀中透出五分雅正,彰显着主人的高洁之姿。
曙光乍现,永寿堂的下人们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始准备着孟老太太的起居、早膳。
此时,主屋外的廊下已经候着三个少女和一个四五岁大的少年,他们正是韩家大小姐韩墨儿、二小姐韩嫣儿、三小姐韩琼儿和四少爷韩熙焕。
十五岁的韩墨儿似乎又胖了一圈,脸颊像一边各塞了一个苹果,无处安放的肥肉向四处挤压,将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隙,将嘴唇也挤得有些突出,加上额头上覆盖的厚重刘海儿,面貌可谓蠢笨至极。
今天的韩墨儿穿了一件石榴红牡丹花文锦长衣,下配五色锦盘金彩秀裙,头插富贵双喜掐丝步摇,以及一朵拳头大小的海棠环翠珠花。一身装扮总价值不下十两,这对于后宅小姐日常穿着而言绝对超标,某种程度而言这已经算是娇宠了。可这身价值不菲的装扮却搭配得五彩纷呈,俗艳异常,加之韩墨儿的一身肥肉,极具视觉冲击效果。
此时主屋中已有些动静,就听见一个伶俐清脆的女声传出,这是正服侍孟老太太起居的小孟氏孟淑娟的声音。又一盏茶的时间,有丫鬟从主屋出来,向韩家小姐少爷们一屈膝,请他们进入主屋。
韩墨儿他们依序进入主屋起居室,便看见孟老太太斜倚于榻上,正由小孟氏侍候着吃一盏八珍鱼胶,孟老太太今年五十有二,面色略黄,眉眼柔和,就是嘴角经常抿着,笑着的时候慈眉善目,不笑的时候便有些严肃,威仪顿生。
此时,孟老太太见孙子、孙女们进来请安,面露慈爱,细细打量着今天少爷、小姐们穿着,在看到清水芙蓉般的韩嫣儿时,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随后目光转向五岁的孙子韩熙焕,韩嫣儿和韩熙焕都是小孟氏孟淑娟所出,韩熙焕为韩府长子,韩家唯一男丁,全家人的寄托,孟老太太目光看他时柔得出水。
随后孟老太太看向三小姐韩琼儿,韩琼儿是韩府大老爷韩志清妾侍张氏所出,今年十三岁,性格怯懦、多愁善感,在韩府几乎没有存在感,孟老太太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到韩墨儿身上。
韩墨儿是韩府大老爷已故亡妻所出,韩府嫡长女。孟老太太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完韩墨儿,慈爱地向她伸出手:“墨儿,到祖母这里来。”
韩墨儿依言走向孟老太太,面带笑容地攀上她的手臂,撒娇地问了一声:“祖母昨夜睡得可好?”
“好好好,你们这么孝顺,祖母没有烦心事,怎么能睡得不好。”孟老太太说完,转头笑问小孟氏:“淑娟,你说墨儿这孩子长得是不是越来越有福气了,珠圆玉润的,看着就让人欢喜。”
小孟氏赶紧接口:“是啊,墨儿就是福相,前些日子我去赵府做客,赵家娘子拉着我说喜欢墨儿的长相,是兴旺之相啊。”
“是吗?赵家这个儿媳到是有眼光。”孟老太太与有荣焉,笑得开怀。
“而且,赵家娘子说了,她只见过墨儿一次,就觉得墨儿品味颇佳,穿着打扮大气雍容,有大家风范。不似那些小家碧玉,绫罗绸缎也穿得清汤寡水,糟尽了好东西。”小孟氏接着说。
“真的?她真这么说的?”还没等孟老太太开口,韩墨儿惊喜的问道。
“是啊,母亲还能骗你?当时我心里特别高兴,以前说你俗气不雅的那些人都是妒忌你福相,现在终于有人说了句公道话,墨儿,你现在长大了,今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你的美,赞扬你的品位,毕竟谁家婆婆也不愿意娶一个没福相、病弱的儿媳妇。”说完这话,小孟氏低头掩口轻笑。
韩墨儿娇羞的叫了声“母亲!”
孟老太太斜了一眼儿媳妇嗔道:“多大年纪了,还这样没有分寸,在孩子面前胡说。”随后看向立于旁边的韩嫣儿和韩琼儿说:“你们姐妹也要多向姐姐学习,多吃点东西,添些福气知道吗?”
韩琼儿恭敬地答了声:“是。”
韩嫣儿也含笑答:“是”,却笑中含讽。
孟老太太转头又对韩墨儿说:“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八宝鸭和脆笋腊肉,一会多吃点。”
韩墨儿一脸向往重重点了点头。
众人一起走向已经摆好早膳的厅堂。
用过饭,韩熙焕被送至鹤鸣堂跟着先生读书,三姐妹各自回闺阁休整,等待巳时赴雅芝阁读书。韩墨儿姐妹三个出了祖母院子,还要共走一段路程。韩墨儿餍足的摸着肚子,咂摸着嘴回味着刚刚的八宝鸭的味道:“要说八宝鸭,咱家厨子和有风居的大师傅还是差了一个等级,虽说都是外酥里嫩,但火候尚有差别,差之一分,谬之千里。”
韩嫣儿嗤笑出声:“既然谬之千里,不知刚刚那只鸭子都是进了谁的肚里?”
韩墨儿全然接收不到韩嫣儿的暗讽,扶了扶鬓间珠花说:“我若不吃,母亲又要怪罪厨娘,墨儿心中不忍,便多吃了几箸,日行一善,嫣儿不必挂怀。”
韩嫣儿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咬牙恨恨道:“姐姐到真是心善!”,不待韩墨儿回话,便带了丫鬟回了自己院子。
韩墨儿看着韩嫣儿离去,回头莫名地问韩琼儿:“嫣儿可是恼了?我说错了什么?”
被点名的韩琼儿一时慌张,对于姐妹间的矛盾,她向来不知如何处理,讷讷不成言,最后憋出一句:“应该没有吧。”随即向韩墨儿施礼告别,转身匆忙离去。
待韩琼儿的身影完全没入曲径尽头,韩墨儿眼中傻气退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然疏离,平日胖得似有些佝偻的脊背也微微挺直,周身气度大变,虽然还是那副臃肿肥胖的身子,却有洞悉世事、锋芒内敛之态。
此时,韩墨儿手掌扶胃,眉毛微蹙,眼中闪过三分不耐,这孟婉秋与孟淑娟最近越发变本加厉,早上便叫她吃八宝鸭这种油腻之物,像是急于把她再催肥一圈,如此心急,必是最近有什么她必须出席的重要场合,孟婉秋和梦淑娟想必是让她在宴会上滑天下之大稽,彻底沦为韩嫣儿陪衬,失了父亲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父女之情。
其实,这两年,孟婉秋和孟淑娟已经不似前几年那样乐于将自己喂胖扮丑,推到众人面前耍弄了。原为这两年韩墨儿又添了项有辱斯文的爱好,那就是种地。这个笑柄似乎比身材圆肥、装扮粗俗还有话题性,坐实了韩墨儿都城贵女下限的名头,孟婉秋和孟淑娟便放任韩墨儿在府中折腾种地,每每对外提及,大小孟氏都是一脸忧心,又劝解无法的惺惺之态,一幅宠溺失母幼女,奈何幼女任性不服管教的慈母相。
但自从今年开春以来,大小孟氏又故技重施,每天大油重荤的往她嘴里填塞,嘴脸伪装的更为慈善,这次怕是不会仅仅是让她在舞文弄墨的诗会、茶会出丑现眼,那又是什么能让大小孟氏如此严阵以待呢?
韩墨儿想到了今年孟淑娟给她们三姐妹做的几身春裳。今年的衣服首饰比往年要华贵许多,大小孟氏为显厚待自己,吃穿用度在价值上往往比韩嫣儿的还要好上些许,今年韩嫣儿的春裳也不及自己的贵重,但花的心思却细密极致,清丽雅致如远山芙蓉,有之;端方贵气若百花之魁,有之。反之,自己的春裳件件贵重,却也件件恶俗。如此费心尽力的准备衣服首饰,难不成是与亲事有关?这个想法在脑中冒出,着实吓了韩墨儿一跳,惊悸之余,韩墨儿暗忖:看来得加快实施自己的那个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