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的席面很是讲究,琉璃珠玑、芙蓉虾球、桃仁鸡丁、网油鱼卷、燕窝四字、三鲜瑶柱、龙井竹荪、桂花干贝金钱吐丝、御扇豆黄、炝玉龙片糖醋鱼卷...十二荤十二素配以各色糕点,精致美味。
小姐的席面只配了果酒和桃花酿,甘甜沁脾并不醉人。韩墨儿抿着寡淡的桃花酿,心中惦念着翠枝家自酿的醉烟波,盘算着翠枝的哥哥还有几日才能抵达都城。
心有所思,便漏听了对面的问话。
“韩大小姐,今日可备了节目助兴?”齐三小姐齐宝君问。
齐三小姐是个记仇的,气性也长,至今愤恨刚才花厅之事,见韩墨儿无视于她,越发恼了,将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撂在了桌上。
韩墨儿回神见大家都望向自己,很是不解,正待开口相问,便听见洛景恬的声音。
虽说韩墨儿一再告诫洛景恬彼此是秘密之交,不要与人言说,但以洛景恬的性子,欺辱她的朋友便是触了她的逆鳞。
胆敢嘲讽韩墨儿无才无能?今夜这桩桩件件哪里不是出于韩墨儿之手?今夜这种种称赞哪点又与韩墨儿有关?不但无关,还要令人嘲讽?你齐宝君算哪根葱蒜,也配嘲讽韩墨儿?
洛景恬思及此处便炸了毛:“齐三小姐,是我家酒水不合您口味?还是我洛家哪里招待得不周,使得齐三小姐这样撂脸子!”
席中之人均知洛景恬向来直率,还沾点莽撞,可所有人都听出齐宝君是冲着韩墨儿去的脾气,与洛景恬和洛府并无关系,加之今日春宴洛景恬为主,齐宝君为客,断不应该为一个傻子开罪了贵客。
洛景恬突如其来的责难,让齐宝君莫名其妙。
“我是问韩家大小姐准备了什么节目。”齐宝君以为洛景恬没听清,大声的说与她解释。
“我是问你为何......”‘撂脸子’几个字还未出口,洛景恬就被韩墨儿截了胡。
“齐三小姐问我可准备了节目?我刚刚正想着这‘芙蓉虾球’似乎不是鲁派做法,更像潮州的做法,虾糊加入了蛋清,更加细腻,所淋的高汤中应该入了琼花蜜,吃起来更加甜蜜爽口,所以没听见。”
韩墨儿白话儿得认真,桌上有几位小姐真真儿听入了耳,举箸夹了虾球入口慢慢品尝。而更多的人则是心中耻笑这韩墨儿实为吃货,一颗心思都用在吃上,肠肥脑满,着实蠢笨。
“洛府今夜的佳肴糕点实在让人流连,我就不出节目凑热闹了,一边欣赏各位姐妹技艺,一边品尝美食珍馐,岂不快哉!”韩墨儿肉嘟嘟的脸上堆满了笑,还不忘往口中又塞了一个虾球。
听闻此言,座上小姐三三两两低声轻笑议论,韩墨儿蠢笨形象已坚不可摧。
咽完虾球,韩墨儿小心地梭了一眼洛景恬,见洛景恬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地白了自己一眼,缩着脖子干笑了两声。
本以为搪塞过去的韩墨儿高兴得实在太早,生生被韩嫣儿砸过来的大招震撼到了。
“我大姐姐惯会说笑,谁说她没有准备节目?为了给春宴助兴,姐姐她日日苦练琴艺,现在琴艺之高便连黄先生都要赞一句呢。”
“嫣儿!”韩墨儿出言拦她。可被韩嫣儿握了手,用帕子捂了嘴,亲昵地道:“姐姐有何害羞的,你不是说要与曲家大公子合奏,添春宴之光华吗?”
砰!洛景恬一巴掌拍在桌上,她知韩墨儿在韩府这般委曲求全定有原因,却不知韩嫣儿能如此过分,为羞辱韩墨儿竟然拉她与音律极佳的曲仲博合奏。
韩墨儿今日若登台,如果没有能与曲仲博相匹的琴艺,以韩墨儿的品貌,世人定然传她目不见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痴心妄想惦念男人,又因不自量力被人耻笑的女人,都城中哪个世家子弟肯娶之过门?
气愤之极的洛景恬刚想说话,生生被韩墨儿一个眼神止住了。洛景恬与韩墨儿相交一年有余,韩墨儿给她的感觉是一直恬淡且温柔,有趣又潇洒,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多是宠溺与鼓励,从未有过像现在一样严厉地直视自己,警告自己莫参与其中。
洛景恬顿时蔫了,在众人的诧异的目光中乖乖坐了回去,她虽和韩墨儿年纪差不多大,但在情感上她向来依赖韩墨儿,在她心里韩墨儿总是最有才智、最厉害的那位,韩墨儿不让她说话定有深意,自己莫要莽撞行事,坏了她的谋划。
可她哪里知道,韩墨儿如今哪里心有谋划?快被人喝血诞肉的韩墨儿,只是想保护她不被贵族圈所排斥。
韩墨儿没想到韩嫣儿还记得此事,竟拿此事做起了文章。
“以我资质,哪里能与曲大公子同奏一曲,妹妹莫要玩笑,恐坏了我们姐妹名声。”韩墨儿语中警告意味明显。
郁闷了一夜的齐宝君终于看了台好戏,轻捻着酒杯,讥讽的开口:“行夜宴之事,为的是轻松自在,又不是上台打擂非要分个高下,助兴而已,想必韩家大小姐和曲家大公子同奏,定能使人兴致盎然,大家说对不对?”
“对啊,对啊。”被韩墨儿忘记名字的小姐娇笑道:“韩家大小姐莫要错过如此良机,名扬天下在此一举啊!”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韩墨儿心中竟然想起赵丽蓉老师的一句名言:我信你姥姥个腿!差点逗笑了自己。
韩墨儿要笑不笑的样子,让众人以为:这蠢货果然上钩了。
蠢货没上钩,开始耍赖。“今天不想弹,手懒,改天再说,再说要合奏的话,要找就找最好的,恩,赵二小姐,我的古琴先生说您是现今她见过的最有天赋的琴者,改天,咱俩合奏,扬名天下可好?”
众小姐惊奇,草包韩墨儿竟然邀约赵思雅一起合奏,还要扬名天下!赵思雅清正得近乎刻板,各府夫人与其说话都要在心中绕上三圈,恐有不妥之处。只因其若发现不妥,定然当面指出,就事论事,就理说理,没有半分回旋也无半分指责,让人于情,有苦难言;于理,不服不行。
当众人巴巴的等着赵思雅客观冷静的分析韩墨儿提议的不妥之处时,竟然让赵思雅的一句“好,那就改天找个机会我们同奏,今日佳肴精致鲜美,的确值得用心品尝。”惊掉了下巴。
韩墨儿自己也惊,她只想拽赵思雅脱身,让她训斥一顿于蠢笨的韩墨儿也算一桩三生有幸之事,没想到赵思雅竟然给她搭了台阶,让她利索地下了台。
可谁知韩嫣儿此回咬住了竟不松口,已经不管不顾了:“姐姐,你在府中的玩笑话,我与三妹却上了心,我们送了你与曲家大公子合奏的邀约函,现在怕是已经在曲家大公子手中了。”
韩墨儿暗叹,看来今日定不能善终了,韩嫣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构陷自己,一定得了大小孟氏的指示,她们觉得以韩墨儿的骄纵自大,一击便能得中,不必过分怂恿便能让自己身败名裂。但今天自己屡不上钩,已经让愚蠢的韩嫣儿有些狗急跳墙了,冒着搭上她的闺誉的风险陷害自己。看来大小孟氏已不满足于自己仅仅痴傻愚笨,急于将自己打造成不孝亲上、思春孟浪的形象,一旦成功,必有后手。
韩墨儿心中哼了一声,任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霹巴作响,奈何我偏不让你们如意。
韩琼儿此时也心乱如麻,韩嫣儿拿她作伐子陷害韩墨儿,这在明眼人眼里就是她和韩嫣儿一起逼迫自己姐姐出洋相,韩琼儿未言一语,默默地地下了头,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一墙之隔的男宾现在兴致正浓,上好梨花白的酒香夹着桂馥兰香,熏陶着这些都城中最有权势的人。席中有人手持一管毛笔夸赞:“此笔匠心独具、清雅脱俗、怡情悦兴、妙哉妙哉!”
不同于送给女宾的手串,送与男宾的是一管毛笔,笔杆依旧为蜜蜡封花,手感虽重了些,但观赏把玩,图个风雅足矣。
洛老爷从开席起,耳中就灌满了溢美之词,何为敷衍塞责、何为真情实感,人精似的洛老爷分辨的极其清楚,所以今日除了几位宿敌话中带酸外,其他均为真心赞美,洛老爷开怀,吩咐二儿子洛梓文给众人添酒。
得了吩咐,洛梓文却未动,洛老爷看过去酒醒了一半,只见二儿子坐在椅子上拿着一张单子,目露凶光。
洛梓文与曲仲博交往后,嚣张跋扈的性子已收敛了不少,不知今天何人踩了他的尾巴,使得他动怒,若二儿子在夜宴上闹了起来,刚刚攒起来的里子面子就都丢了。
洛老爷心中惴惴,想要去安抚几句,又怕适得其反,点了捻子,提前炸了炮仗。正犹豫不决,看到二儿子像一阵旋风一样刮出了园子,往内院走去。
洛梓文心中不爽,另一边的洛景恬也没痛快到哪去。韩墨儿生生被人逼着答应了与曲仲博合奏,让她心火顿生,恨不得扇韩嫣儿两个嘴巴。
听到丫鬟说二哥洛梓文找自己,洛景恬烦闷不已,已经够心烦了,她那个混不吝的哥哥还来捣乱。匆匆走到内院,看到洛梓文便皱眉问道:“哥哥有事?”
洛梓文也没有好气:“你听说了吗,那个什么韩墨儿要和仲博合奏。她算个什么东西,无才无貌,蠢猪一般,她要丢人现眼,没人拦她,拽上仲博,我弄不死她!你去和她说,今天她要收回这邀约函,倒也作罢,她若恬不知耻,我让她爹后悔生她!”
洛景恬憋了一肚子的火,在听到她哥编排韩墨儿后炸得那叫一个灿烂:“韩墨儿哪点配不上曲仲博合奏一曲,要说配不上,应该是曲仲博配不上韩墨儿。你哪只眼睛看到韩墨儿无才无貌,哪只眼睛看到她愚蠢如猪?若不是被她家那个蛇蝎妹妹逼着,谁会邀请曲仲博共奏一曲,怎么,你是来给曲仲博传话的?那好,你也给我传一句话,曲仲博你算是什么东西,给韩墨儿提鞋都不配!”
洛景恬气得急了,口中乱了章法,怎么解气怎么说。
洛梓文怎么也没有想到能被妹妹劈头盖脸呛了一通,一时没了脾气,若说他还对谁有几分忌惮,一个是他娘,一个就是这个妹妹。
见洛景恬满眼通红,洛梓文收了收脾气:“别那么说仲博,仲博还没有看到邀约贴,也并未让我传话。”他顿了一顿又说:“你与那个韩墨儿认识?”
洛景恬不愿意理他,只嗯了一声。
“虽说你们认识,但韩墨儿和仲博合奏,你真心觉得合适?这不让两个人都滑天下之大稽吗!”洛梓文说。
洛景甜红了眼边:“我当然知道,墨儿琴艺稀松,若不是她妹妹瞒着她给曲仲博送了邀约贴,又将此事公之于众,墨儿哪能与曲仲博合奏。哥哥,你帮帮忙,你,你回去和曲仲博说,让他不要应约,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拉肚子,对,就拉肚子吧,拉得站不起来,不能应约。”
“你傻了吧妹妹,邀约贴已送,若仲博不应约,明摆着着不想与之为伍,你那个什么墨儿更没脸好不好,若要在寻个拉肚子的理由,你那朋友就别在都城见人了!”洛梓文都气笑了。
“啊,对,对,不能不应邀。”洛景恬此时的脑子就像浆糊一样,理不出个章法。
兄妹俩正踌躇,忽听脚步声走近,洛景恬回头一看,竟是韩墨儿的丫鬟柳枝。
柳枝向洛景恬福了一礼,起身后看了一眼洛梓文,欲言又止。洛景恬会意,拉她到一旁假山叙话。
不多时,洛景恬回到洛梓文身边,递给他一张单子。“这个是韩墨儿让我给曲仲博的,是曲谱,希望今晚能和曲仲博共奏此曲,韩墨儿说了,她技艺稀松,希望曲仲博能带她一带,如渡此关,不忘恩德,他日定然得报。”
洛梓文看着手中曲谱,嗤笑一声:“无根蒲柳,如何报答,话倒说的蛮大。”
洛景恬听后,向洛梓文靠近了一步,眼中赤红:“无缘得报?你可知那琼枝玉树是谁的法子?那蜜蜡封花的主意又是谁出的?这夜宴诸多环节是谁设计?我吗?哥哥觉得我有此天分?”
“是谁?难道是那个…韩墨儿?”
“正是!”洛景恬郑重的说,“韩墨儿有才有智,暗中助我、助我洛府,不图我任何,甚至怕我与她为友连累我闺名,一年来我们都是暗中交往,此乃真朋友也。哥哥,我希望能帮她一回。”
言毕,洛景恬转身就走,洛梓文拿着曲谱在原地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