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墨儿主仆匆匆赶回宴席,见各家贵女已经入宴。宴席声势浩大,都城中三品以上勋贵要员府邸的嫡女、嫡孙女、侄女六十余人赴宴,远远望去环肥燕瘦、姚黄魏紫,争奇斗艳,好生热闹。
皇后娘娘还未入席,韩墨儿甫一露面,便被洛景恬看到,她伸长着脖子用手招呼,让韩墨儿去身边就坐,韩墨儿微笑摇头,寻了一处最末的位子坐下,身姿闲适,目光散漫,瞧着宴中种种。
以往每每韩墨儿一亮相,均会引来重重叠叠关注的目光,今日却目光寥寥,众贵女心思都在如何引起皇室的注意上,无暇顾及他人。
洛景恬一直向韩墨儿挤眉弄眼,坐在昭仪娘娘身边的赵清雅也投来了友善的目光,因身份地位不够,挤不上前,坐在宴席中部的韩嫣儿却一直没有发现韩墨儿的到来。她一直看着侧主位上的几位昭仪,面带甜美优雅的微笑,偶尔和左右的贵女言语几句,一举一动风仪极佳。
直到她身后立着的丫鬟和她耳语几句,韩嫣儿才惊惧地看过来,眼神落在韩墨儿身上,既惊且怒。
韩墨儿举起茶杯,面带笑容,遥遥相敬,如愿地看到了韩嫣儿愤恨的表情。
韩嫣儿有**份的动作,引起了周围贵女的侧目,见有人瞧着,她连忙收回目光,收敛怒气,重新规规矩矩地坐好,面上挂了僵硬的笑容,心中慌乱起来。
怎么会?韩墨儿怎么会来?娘亲不是说一定会将她拦于宫门外吗?她一定不会参加琼花宴吗?怎么办?韩墨儿来了,会不会抢着弹奏《笑傲江湖》?那我这些天不是白练了吗?又怎么能在琼花宴上一鸣惊人,得皇后娘娘青眼?如果我率先弹奏《笑傲江湖》,那个傻子会不会当众诘难于我,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昨夜,孟淑娟得知韩墨儿病愈可以参加今日的琼花宴,她一整晚辗转反侧不得成眠,天才蒙蒙亮就去见了孟老夫人。一个时辰后孟淑娟进了韩嫣儿的院子,脸上哪里寻得到愁容,信誓旦旦的保证韩墨儿不会出现在琼花宴上,殷殷嘱托韩嫣儿好好准备,争取一鸣惊人,飞入皇室做凤凰。
一声“皇后娘娘驾到”打断了韩嫣儿的思绪,她按压下惶恐,随众人行了叩拜之礼。
皇后娘娘刘氏今年四十有五,因保养得宜,看着像三十几岁。她一身绯色罗锦绣双凤吉服,一色攒金镶红宝石牡丹头面,枝枝叶叶缠金绕赤,将整个人衬得仿佛镀了一层淡金的光晕,中宫威仪,十分华贵夺目。
皇后娘娘道了一句“平身”,众贵女重新落座。皇后娘娘看着面前豆蔻年华的闺秀们面容和蔼,话语可亲:“自皇上登基以来,因后宫诸事繁杂,本宫只召集过两次宫宴,上一次是与各宗妇及诰命夫人们赏月,这一次本宫想与各府的小姐们一同赏花,本宫老了,就想跟年轻人一起热闹热闹,看着你们堪比花娇的模样,本宫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几岁呢。”
侧下方坐着的一位昭仪适时出来接话:“皇后娘娘哪里老了,您往这一坐,牡丹都要自惭形秽,说您压艳群芳一点不为过。”
“是啊,昨日家宴,皇后娘娘您穿着那身紫瑞祥服一亮相,皇上眼睛都看直了,半天都没回神,我下了宴席就差织造局给我也做一件紫色袍服,说不定下次皇上也能多看我两眼,呵呵呵。”另一个昭仪接话,这番话打笑皇上皇后,在宫中算是大胆之言了,但从她嘴中说出却一点也不令人生厌,明明是讨好之词却没有多少谄媚之态,故意带点捏酸吃醋的劲,像个眼皮子浅又毫无心机的人。
“胡闹,在孩子们面前可由得你这般胡言乱语。”皇后娘娘佯怒,眼里却挂着淡淡笑意,谁不愿被夸一句伉俪情深,尤其在这帝王之家。
“今日设宴,大家莫拘着性子,想玩什么便玩,你们这个年纪就应该活泼一点。”皇后娘娘今日心情极佳,刚刚礼王同意了年内完婚,自己的儿子中秋前后也要纳妃,即将双喜临门,自然满心欢喜。
“那我们便来玩敲七吧!谁若是输了,就表演才艺可好?”坐在上首位置的九公主兴致勃勃,最近她刚刚得了这个游戏,正在兴头上,奈何丫鬟宫女算术不精,玩得很不尽兴。与在座的各家贵女玩就不一样了,贵女们都要学习理家掌事,算术是必学的基本,玩敲七这种游戏必然不在话下。
韩墨儿听闻要玩敲七,无奈地轻笑了一下,这个游戏是她偶尔混迹在广源书局时闲来无事教几个小丫头玩的,没想到几个小丫头将游戏传了出去,古时游戏项目甚少,所以不管懂不懂算术,孩子们都兴致盎然,后又传入高门大户府中,起先只是小丫鬟们偶尔游戏,没想到后来却成为小姐们聚会时的游乐项目,春日里宴会众多,敲七的游戏更是盛行起来,现在都火至宫宴上了。
皇后娘娘和几位昭仪听着新鲜,仔细地问了规则,觉得甚为有趣。游戏开始,九公主起头说“一”,按座位次序依次而下数字递加,逢七及七的倍数,敲击空碗代之,敲错或犹豫,则以表演才艺以作惩罚。
贵女们一场游戏玩得各怀心事。自觉有资格一争妃位的,当数字传到自己时都会故意说错或犹豫一下,被笑闹地罚了表演才艺,只为加深皇后娘娘对她的印象,在妃位之争中获得更多的关注;而那些身家稍差,但技艺尚佳的贵女也如法炮制,以求在皇后娘娘面前露个脸,讨一句赞扬,便可以以此荣耀一生;还有一部分是身家不济,技艺也平庸的,便老老实实的游戏,却也乐在其中。
琼花宴上笑闹一片、其乐融融,有心细者会发现皇后娘娘的目光总流连在席间几个绝美的身影上,状似无意的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便有人暗忖,定是为二皇子妃人选相看,思及此,都做得端端正正,笑得规规矩矩,以求皇后娘娘的目光会在自己身上驻一驻。
数字终于传到了韩嫣儿。
韩嫣儿心中慌乱,她还没有想好是否要上台献艺数字就传了过来,她张口无言,晚了半刻,是真的犹豫,并非装腔。
皇后娘娘眸子亮了亮,刚才她就注意到这个靓丽的女孩了,不但面容生得娇美动人,气质看起来也闲静雅致,且应该不是宗室或权臣的家眷,身家应与礼王极其相配。
韩嫣儿被逼到了头上,只得将心一横,款款走至场地中央,施施然一礼拜见了皇后娘娘和各位昭仪。
“呦,这是哪家的姑娘啊,生得如此之美。”一个昭仪赞道。
“回禀冯昭仪,小女是翰林院掌院学士韩志清次女。”韩嫣儿落落大方,风仪极佳。
“你叫什么名字?”皇后娘娘微笑问到。此问一出,在席中之人心中引起了不小的振动,刚刚游戏种种,皇后娘娘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偶尔点点头说句很好,已经是天大的恩宠,现在竟然开口问了韩嫣儿名字!
韩嫣儿也十分诧异,但她马上稳住心神,规规矩矩地回了句:“回禀皇后娘娘,小女叫嫣儿,韩嫣儿。”
“嫣儿,嫣然一笑中,暗把幽情送,好名字。”皇后娘娘得知此女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女儿,心中更是欢喜,礼王妃的父族不能过于贵重,从二品又属清流的韩志清确实合适,现在她看韩嫣儿如获至宝,连名字都攒了一句。
韩嫣儿以为皇后娘娘正在相看儿媳妇,眼中带了些喜色,她恭敬的谢过,便在架好的琴前坐好,此时她告诉自己,她要弹奏《笑傲江湖》,她需要再一次加深皇后娘娘的好感度,置于韩墨儿,她赌她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争闹。
琴音响起,时而高耸如云,时而飘渺若风;时而沉稳如松,时而激扬若瀑。韩嫣儿指法娴熟、技艺精湛,从技法上不知高过韩墨儿凡几,但在意境上却缺了疏朗潇洒之意,少了豁达通透之境,分毫不见逍遥自在、笑傲人生的畅快淋漓,曲子没有魂魄,像提线木偶一般干涩僵硬。
席间不少贵女听过韩墨儿弹奏此曲,今天由韩嫣儿弹出来她们并不觉得奇怪,韩府只有韩嫣儿可争一争妃位,韩府自然会把好的东西都加持在她的身上,将她包装得更具竞争力。
只有洛景恬怒火中烧,她紧紧攥着手中茶杯,恨不得一杯热茶泼过去。但韩墨儿不许,曲子刚一弹奏,她便收到了韩墨儿压制的目光,她不让自己惹事,她亦不想追究。所以,洛景恬只能恨恨地忍着。
赵思雅也留意着韩墨儿,她将韩墨儿与洛景恬无声的交流纳入眼里,她是整场唯一一个没有正眼瞧过韩嫣儿的人,似是不屑一顾、似是无足轻重。
曲毕,韩嫣儿一鸣惊人。几个昭仪轮番赞叹,有赞曲风新颖,有赞技巧纯熟,皇后娘娘竟赏了一支黄翡芙蓉花朱钗,令四座皆惊。
韩墨儿依旧懒散,挨个观察座上众人的反应,艳羡有之,嫉妒有之,不屑有之,故作平和的也有之,百态众生,不一而足。
韩墨儿觉得有趣,拿此事下酒,也不嫌果酒寡淡,一杯续一杯,借此冲淡今日之事带给她的郁郁。
韩嫣儿领了赏、谢了恩,回到座位心中激荡不已,她瞥了一眼韩墨儿,见其悠哉悠哉地饮着果酒,心中的大石才落了地。
此时,她眼前像炸了烟花,耳畔声音都已远去,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似幻似真,她不断地掐着大腿外侧,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她看向上首坐着的皇后娘娘,似乎看见了自己光辉的未来。凤冠霞帔入皇室玉牒,成为二皇子妃;不日入主东宫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再几年紫微入命,直入中宫,受百姓叩拜,享万民敬仰,留名后世,刊入史册。
直到宴罢,韩嫣儿还一直处于恍惚之中,随众人叩首送走了皇后娘娘,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此时,她身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均好言奉承着韩嫣儿。韩嫣儿脊背挺得直直的,脖子微扬,对于奉承并不推辞,心安理得的受了,心中得意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