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南道:“笔道的打法修到了一定的阶段,你就会发现,无毫之字,如狗啮枯骨,毫无杀伤力。所以锋毫,是笔之根,不可或缺。”
“用笔之道的要领归结为两个字:用锋。所谓能用笔,就是能‘用锋’,将墨息能量转化为笔力,即转化为用锋之力。”
“而要学会用锋,根基则在于‘立锋’行笔。”
陈文起竖起耳朵,每个字都谨记于心。
“用笔如善舞竿者,神泛竿头,善用枪者,力在枪尖也。”
“笔锋立得起来而不是偃卧平拖,才杀得入纸,笔阵招式才雄劲有力,才有‘涩势’,打出来的墨息线条如铸如刻,凝重,沉着。”
“笔道修行理论大家张怀瑾曾如此形容立锋的厉害之处:如利镂金,长锥界石,仿兹用笔,坐进千里”。
陈文起咂舌不已,尤其是‘坐进千里’四个字,气势如虹,让人神往。
虞世南又道:“‘立锋’修行的关健在善于利用笔毫的弹性,因势利导,更关系到功力,功力到时,即便是极柔的普通长锋羊毫,也能铮铮作弹。”
陈文起心思活络,感觉立锋有点像世俗武功中的走桩,走桩走的是拳意,积的是内力。
就像是刀客高手,行走江湖手扶刀柄蓄养刀意,刻意几年不拔刀,一旦出鞘,刀气如虹,枭首杀人厉害之极。
这也是立锋的用意之所在。
陈文起抽出腰间的竹笔,笔毫出芒,当空随意的点划了记下,直到现在,他才正儿八经的正视那一小截不起眼的笔毫。
果然,随着自己在空中行笔,笔毫随着墨息喷吐,都是软踏踏的样子,压根没有立起来。
“这就是法家所谓的‘笔偃’,锋立不起来,是没有功力的表现。”虞世南看着他的样子,老神在在的点评道。
陈文起又尝试了好几次,笔阵白芒在空中嗤嗤作响,杀气纵横,可是依然体会不到锋端的弹力。
虞世南压了压手,示意他停下无谓的尝试,走到左近的树林边,伸手折了根不高的瘦竹,摒指一划,竹身一破二开。
他拿了一条破开的竹篾递给陈文起道:“你试试这个力道。”
陈文起疑惑的接过来,杵在地试了试,用手一压一放,一股极有韧性的弹力生于竹条之。
待到竹条绷直的一瞬间,一丝迅猛的惊弹炸裂之力突然反馈到他的手心,留下一道血痕,刺啦啦的生疼。
陈文起惊讶的看着手。
“弹炸之力?”
虞世南捻着胡须,笑而不语。
“注意力要放在竹篾的尖端,领会劲力释放的技巧,再运用到毛笔。”
“弟子明白了,这就是您刚才说的练大杆子,甩大枪,神泛竿头,力在枪尖。”
陈文起一阵兴奋,世俗武功中,师傅带徒弟,都要推手刷劲,体会劲的来源和差异,若不是虞世南提醒,恐怕自己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摸索到这股弹劲。
虞世南眼神中有嘉赏之意,此子虽然先天资质一般,但胜在悟性佳,不用多费口舌,一点就透,教起来心倒是不累,不像祝枝山那个榆木疙瘩,点拨几次都无法开窍。
世间师徒,也讲究个相辅相成的缘法。
虽然虞世南现在还不是陈文起的师傅,但心底隐隐然已经将他视为入室弟子。
“法塾院的赵孟頫,就是那个爱显摆的后进宗主,曾经说过一句名言,老夫倒是认为颇有道理:‘书法以用笔为,然结字亦需用功,盖字因时而异,用笔千古不易’”。
“爱显摆?”陈文起不禁暗笑,虞世南对赵孟頫看来不怎么瞧得。
虞世南抬起右手,做拨镫状,手中仿佛有支笔,在空中下左右摇曳摆动,口中说道:“一支笔在你手中笔毫要铺就铺,要裹就裹,要倒就倒,要起就起,要扁就扁,要圆就圆,要开就开,要收就收,则无论什么笔画,均可下笔成形,笔势自然,绝无多余来回动作。所谓‘用笔千古不易’,就是这个意思。”
“立锋,就是圆转如意用笔的基础,属于基本功,再往后,还有八面出锋,万毫齐力两个更高层次的境界,都归于用锋这一重。”
陈文起恍然大悟,这句名言,他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就曾被语文老师奉为圭璧,一直不是很理解,虞世南这么一讲,通透了很多,至于结字用功,恐怕是结体境才能细细体味的到。
赵孟頫确实是难得的笔道大才,一句话,浅显之间,道破天机。
“那我要怎么修习?”
“行空抖笔百万次。”
陈文起右手不禁哆嗦了下。
虞世南一点也没有像是要开玩笑的意思:“有的人一辈子都立不起来,境界不去。不苦练,笔毫的弹炸之力,永远也出不来,百万次,不多不多。”
既然要百万次,那在洞天中修行意义已经不大了,陈文起便被虞世南一拎,扔出了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