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动声色，缓步进了东厢房，一进去便发现云媗正挨个看着多宝阁上陈列的器物。

一见云乔进来，云媗赶紧迎上来，热情的说道：“姐姐，你回来了。”

云乔笑着拉她坐下，和气的问道：“这么冷的天，你来也不说一声。芍药，快拿炭盆进来，别冻着二小姐。”

云媗讪笑道：“姐姐莫怪，是我不请自来了。”说着，眼睛却往多宝阁上瞄去。

云乔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原是阁上的一副紫檀嵌螺钿金玉满堂妆奁。

她不爱妆饰，云良遇为她置办的好几个妆奁都闲置下来，她也没当一回事，顺手便放到了多宝阁上。

见云媗的眼神热切，云乔便笑笑道：“妹妹若喜欢，我让碧玉包好了让你带回去——放我这儿也只是落灰罢了，倒是可惜了。”

云媗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她不想表现得如此小家子气，然而从小到大，她就没用过什么好东西。

顾沅柳和离时，没有将嫁妆带走，而是悉数留给了云乔，是以云乔房里的全是她没见过的珍品。

佟老太太和佟姨娘都是出身小户，手边的东西并不多，即便平时赏云媗一件两件，也多是寻常玩意儿。

而云良遇平日里给云媗置办的东西，也大多被佟姨娘收了起来，有的锁进了匣子里，有的干脆就拿去变卖换了银两贴补用度。

小的时候，仗着有老太太的偏疼，云媗在云乔面前总是颐指气使，为所欲为。

可年岁渐长，云媗慢慢发觉了自己和云乔的不同。

云乔是嫡女，她是庶女。

云乔相貌姣好，她相貌平平。

云乔是未来的定王妃，而她的婚事却一直没有着落。

慢慢的，云媗在云乔面前便失了底气，说话也扭捏了起来。

云乔大方，开口就送云媗东西，碧玉有些舍不得，磨磨蹭蹭的不肯动。

云乔看了她一眼，笑道：“碧玉，怎的还小气起来了？云媗是我妹妹，又不是外人，她用与我用本就没什么分别的。”

碧玉无奈，只得拉着脸将妆奁包好，递给了云媗身边的黄鹂。

云乔见云媗神色不定，似是有话要说，便道：“碧玉，你带黄鹂和白鹭去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再把小厨房做好的核桃山药糕拿给她们尝尝。”

芍药和雪兰见状，一个放下炭盆，一个奉上茶点，便双双离开了。

黄鹂和白鹭却有些不知所措，眼睛直往云媗脸上瞟。

云媗板着脸道：“姐姐的话你们没有听见吗？还不快退出去！”

黄鹂和白鹭这才慌慌张张的退了出去。

碧玉有些不放心，反手把门虚掩了起来，只留了一道小缝观察动静。

云媗苦笑道：“姐姐院里的人，哪怕是小丫鬟都是这么伶俐，真是我羡慕不来的。”

云乔含笑不语，只专注的看着炭盆里噼啪作响的火苗。

云媗甚少来青云台，此番前来，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几句寒暄过后，云媗吞吞吐吐的问道：“姐姐，郑姨娘和弟弟，可还好吗？”

不等云乔答话，云媗便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故作哽咽道：“父亲不准姨娘和我进沅纱居，姨娘虽然心里牵挂郑姨娘，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托我过来问问姐姐，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们去看看郑姨娘和弟弟。”

云乔默然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父亲的主意，我又怎么能更改呢？”

“姐姐别谦虚，你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大家都知道。”云媗急急道，“只要你开口，父亲一定会同意的。”

“妹妹也太抬举我了。”云乔淡淡道，“父亲自有他的打算，怎可被我左右？如今郑姨娘还在月子里，探访的人若是太多了，也扰得她不得安宁。依我看，佟姨娘若是真的有心，又何必急在这一日两日？再多等几天，总有机会的。”

“可......姨娘进不了浣纱居，实在是没面子，所以才想请姐姐......”

云乔正色道：“妹妹这话就欠妥了，佟姨娘想去探望郑姨娘，到底是因为姐妹情份，还是因为她自个儿的面子？若是为了前者，那早几日与晚几日又有何分别？若是为了后者......那我可就要冒昧的说一句，面子是自个儿挣的，不是别人给的，也不是今儿佟姨娘进了浣纱居，就算是有了面子了。”

云乔的一番话，说得云媗的面皮白一阵，红一阵。

她暗暗有些懊恼，也有些吃惊，云乔怎么变了？

之前她约云乔到墨竹堂，说是要摆饯行宴，云乔先是不肯，她哀求两句，云乔便松了口。

所以，她一直觉得，云乔是吃软不吃硬。

谁知今天怎么苦苦哀求，云乔竟都是不肯松口。

难不成是因为从饯行宴回来的途中摔破了头，云乔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记恨上了自己？

云媗双眼含泪道：“姐姐是不是误会妹妹了？之前饯行宴的事......”

云乔干脆利落的摆手道：“妹妹不要多想，我摔倒那是因为一时大意，与妹妹并无干系。妹妹也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只是依我所见，妹妹与姨娘实不用这么急着去浣纱居。”

见云乔依然不为所动，云媗无计可施，竟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云乔吃了一惊，刚要伸手去扶，云媗不由分说，便扯着嗓子痛哭起来。

“姐姐，父亲误会我和姨娘，你也误会我和姨娘了吗？”

云乔脸色一暗，看着泪眼盈盈的云媗，她仿佛突然看见了十多年前的那个早晨，父亲在被窝里半睡半醒，佟姨娘扯着白绫，也是这样对着全家人哭诉。

那个楚楚可怜的佟姨娘，舍弃了尊严，用眼泪换来了留在侯府的机会。

可是这些年，她过得就顺心遂意吗？

午夜梦回，她是否也曾后悔过没有将真心托付给真正喜欢自己的人？

温柔，是女人的武器。

眼泪，也是女人的武器。

用的好了，可退千军万马，可获无上尊荣。

可这武器若是用错了地方，不单会伤人，也一样会伤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