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家庙，她一时没忍住，向父亲坦诚说出，她确实是在算计。

父亲眼中的惊讶和痛惜，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有些后悔。

她一切的谋划都需要借助父亲的力量，可父亲，一向又是最不喜欢算计。

可她并不是个善于伪装自己的人，有些话，她希望能和父亲说个明明白白。

父亲是侯府的天，府里的每一个人都需要围着他转。

所以，他的处境，他的视角，从来都是高高在上。

别人对他的算计，无非是要算计他的爱，算计他的钱。

所以，父亲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算计，因为别人无论怎么算计，也威胁不了他的安危，威胁不了他在侯府里的地位。

就如同前世的自己一样。

在侯府里，她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虽然祖母不喜欢她，但碍于父亲的疼爱，和她准定王妃的身份，除了平时对她言辞严厉些，旁的，倒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她在侯府里的十六年，不能说是心想事成，但起码，也是顺风顺水，没经过什么大灾大难。

所以，前世的她一直是懵懵懂懂，看事情只看表面，从来不会深入的分析利弊，反复周全。

即使她已经察觉到定王府对侯府的态度十分傲慢，袁太妃和定王的表现也疑点重重，却依旧没有细想其中的缘由，只一厢情愿的认为没有大碍。

以至于前世的她面对袁太妃布下的阴谋时竟毫无还手之力，活生生的被她算计掉了一条命。

若是她没有重来一世的运气，便只有含恨九泉，任凭仇人恣意妄为了！

如今想来，前世的她在定王府，便恰如郑姨娘在忠勇侯府，都是被人虎视眈眈的猎物。

父亲不屑于算计，郑姨娘无力于算计，便只有她出面。

她出面当了这个恶人，费尽心力的厮杀，然而......

霎时间，云乔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她的这些稚嫩的谋划，生涩的布局，是否能够换来郑姨娘的平安，还有父亲的理解呢？

那一瞬间，父亲眼中的震惊和失望，深深刺痛了云乔的心。

如果可以，她云乔也不愿意这样步步为营，工于算计。

她，也是迫不得已！

老太太是侯府的老祖宗，若不借助父亲的力量，以她一人之力，又如何能与之抗衡！

这样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累了。

如果可以有选择，她宁愿舍掉一切的荣华富贵，去过没有纷争，没有算计，平平淡淡的日子。

可是转念一想，如今她贵为侯府大小姐，做起事来尚且束手束脚，力不从心，如若她真的抛开荣华富贵，成为一价平民，为了生存都要竭尽全力，又怎么可能逃得开纷争和算计！

只怕到时，她的处境会更加艰难，更加的举步维艰。

罢了罢了，只要自己无愧于心，便是了。

.....

次日清晨，云乔起床洗漱，碧玉为她梳妆，絮絮道：“昨儿个我们一直盯着浣纱居和念柳斋，可是并无一点动静。就连松鹤院和墨竹堂都是安安稳稳，没有什么异样。”

云乔应了一声，没说什么。

看来自己真的是小看了老太太。

原本以为她是火爆脾气，一点就炸，可自己连下好几剂猛药，她却依旧无动于衷。

先是得知父亲和自己要推迟行程，后是得知父亲和自己去拜见了沈老夫人，双管齐下，她却依旧可以按兵不动。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斗得过她......

碧玉哪里知道云乔的心思，依旧絮叨道：“大小姐，今天是戴金累丝玉葫芦耳坠，还是戴珊瑚珍珠耳坠？”

云乔淡淡道：“随便吧，你看着哪个好便是了。”

碧玉比划了半天，却又换了个白玉坠金耳环，替云乔戴上了。

正在这时，芍药进来，福了一福道：“大小姐，老太太去浣纱居了。”

云乔的心里咯噔一声。

果然，老太太还是按捺不住了！

她没有马上起身，而是拈起妆奁中的一颗金镶鸽血红戒指，慢慢的套进了手指。

碧玉不由得一惊。

这玫鸽血红戒指，是当年夫人顾沅柳最喜爱的一件首饰。

大小姐十五岁生辰之时，侯爷特地将这枚戒指给了大小姐。

大小姐平日里并不佩戴这枚戒指，而是一直放在妆奁中，时不时拿出来把玩一番。

这枚戒指上的鸽血红，足有鸽子蛋大小，戴在大小姐纤细的手指上，显得有些过于沉重。

这一抹璀璨凝重的红，乍看上去倒像是一滩尚未凝固的血，让人看得有些心惊。

“老太太去了浣纱居，那咱们也去凑凑热闹。”云乔站起身道，“碧玉，把那件海棠红织金纱牡丹纹云肩短袄，还有那件天青色云纹马面裙拿来。”

碧玉应了声，取来袄裙伺候她穿上。

平日里云乔总爱穿些素净的颜色，今儿乍一穿上红色，倒衬得肌肤胜雪，比平日里更添几分娇艳。

碧玉笑道：“大小姐穿这一身红，真是喜气！依奴婢看，鬓边再簪几朵红色绒花，会更加好看。”

云乔笑道：“那你快些取来吧。”

碧玉从匣子里取出绒花，仔仔细细的替云乔簪上，又取来一支纯金嵌珠蝶恋花步摇，插到了云乔的发髻上。

一时间，云鬓花颜金步摇，娇艳明丽之间，又透出几分富贵雍容来。

碧玉拍手笑道：“大小姐这么一打扮，真是让奴婢眼前一亮，实在是漂亮极了！”

云乔心里却有些黯然。

她故意打扮得抢眼夺目，只是为了在气势上能够压一压老太太。

而她戴上那枚鸽血红戒指，也是另有所图......

这枚戒指是母亲的旧物，若到了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它来唤起父亲对母亲的思念。

不仅如此，还可以用它来激起老太太对母亲的憎恶，老太太越是憎恶母亲，父亲就会越想着要护着母亲。

男人天性，也许本是如此。

厌恶强势的女人，怜惜弱势的女人，因为弱势的女人可以让他们彰显身上或有或无的英雄气概，而强势的女人，则会让他们感到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