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意识时,已是在客栈的床上了。
浑身都宛若被人剁碎,一动就疼。万千痛处,都不及太阳穴上那一点,像是被长针洞穿了一般。
她迷迷糊糊间做了许多梦,断断续续的。梦中不是镇北,不是晴川城......却是另一处她从未见过的地方。
那里开满了月华一般明净的花,朵朵妖冶而晶莹,像是浮动在天地间的魂魄。
华裳迤地,绫罗在遍地月白间,隐隐浮起近乎虚幻的光泽。黛紫色鹤氅之上,以缂丝勾勒鸳鸯纹案,精致繁复,灿若星辰。踝间银铃簌然作响,如微风拂柳,轻盈柔弱。仿似只要细听,便会如丝线般崩断。
一地葳蕤,一身华裾。四下花如繁星,美不胜收,她却梦见自己欺身将他扑倒在地。冰凉指尖勾起他的下颌,一双眼睫轻飘飘地垂着,用近乎玩味的姿势打量着他。
她和他挨得极近,所以他的每一个细微神情,都可以被她收入眼中。
两双唇相距不足半寸,彼此气息交缠,有温热聚散。她浅浅勾唇,不动声色,他的呼吸却先乱了。
“你方才也说过,孤是神。”她声音低若呓语。双睫缓缓闭上,倾身将要吻下,“那你猜猜,孤有没有可能,真的喜欢上一个人?”
叶宁画猛然惊醒。
剧痛从后脊一路传来,她倒吸一口冷气,又栽回了被褥之中。
“醒了?”面前那人轻嗤一声,“起来喝药。”
她循声望去,就见来人持了个白陶碗,半坐在床沿边,垂眸打量着自己。
他脸上照旧挂着笑,却多了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叶宁画有些惺忪,照着梦境,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他的唇上。
她倒吸一口凉气,忙将领口捂紧,干笑几声,“属、属下冒犯少爷,纯属无意......”
话音刚落,她才意识到说漏了嘴,“啊不不......”
谭倾“哈”地笑了一声,将那陶碗放桌上,双手压在她身侧,俯下身来打量她,“不碍事,少爷我冒犯回来便抵消了。”
叶宁画简直大惊,抬手将被褥一拢遮住半张脸,大叫道:“我有伤在身!”
这句话落地之后,周遭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才起身凉道:“你倒还知道自己有伤在身。起来,喝药。”
叶宁画装没听见,“我晕倒后,发生了什么?”
谭倾面不改色,“被我扛回来了。喝药。”
“不是,我是问那群鸳鸯盟......”
“喝药。喝完告诉你。”
她啧了一声,一脸正色:“谭少爷,如今我们在前往遥州的半道遇上鸳鸯盟人,证明他们十有八九,还会有其他的动机......”
“你喝不喝?”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陶碗凑到唇边,“不喝的话,我替你喝了啊。”
叶宁画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操作,“......啊?”
他仰首灌下小半碗药。
叶宁画惊疑地看着他,禁不住揣测谭倾的深意。
据她所知,谭少爷是个正常人,脑子里从不缺弦,所做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今天他替自己喝药,十有八九是在暗示什么。
暗示什么呢......
谁料她没琢磨出所以然,忽见他身形一闪,俯身而下。
双肩被人轻轻一推,后背贴在了冰冷墙面上。
唇旁紧接着传来温热。药草特有的甘苦气息,霎时蔓延了唇腔。她蓦然睁大了眼,下意识将那药尽数咽下,心快得像是要炸开。想将面前这人推开,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气力,反被他抱得更紧了。
梦境与现实一度重合。那双唇是她想象不到的温软滚烫,携着药草与他身上的书墨气息,辗转厮磨,纠缠不清。他吻得不算重,却像是故意的一般,贪恋不起,生生搅乱了两人的呼吸。她只觉脸上烫得像有炭在烧,脑中一片空白。一片混沌之中,唯有唇上那一寸鲜明隐痛,让她剩下的零星意识,全部挂在了他身上。
他他他他他——
他居然——
到最后谭倾终于饶了她,心满意足起身,唇角还挂着笑,“同甘共苦。”
叶宁画:“......”
他自动无视叶宁画震惊的目光,拿起放在一旁的药碗晃了晃,“还有这么多?没事,你不想喝,我们慢慢来。”
陶碗被叶宁画一把夺走。
她二话不说,双眼一闭,仰头灌下。喝得那叫一个视死如归,那叫一个舍生取义。
随后她将空碗塞给这人,猛地一指木门,声音半分含糊,“滚出去!”
谭倾注意到她耳根不正常的红晕,唇角微扬,缓缓起身,“好吧。原本还想和你聊聊鸳鸯盟与定川剑的事儿,那我......”
叶宁画:“......等等!”
他意料之中地一挑眉,步子却丝毫没有减慢,“我就不打扰小侍卫休息了。”
叶宁画七窍生烟:“回来!”
他终于回过身,抱怀看她,“不是赶我走吗?”
叶宁画:“......”
他笑得很是愉悦,像一只刚刚抓住鱼的猫,“放心,我还嘱咐小陈煎了一副药,一会儿就回来。”
还有?叶宁画吓了一大跳,开口正欲把人叫住,就见那抹深蓝色飘然一晃,不见了。
俗语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谭少爷的药,只能是苦上加苦苦苦苦苦。叶宁画本就厌烦喝药,这下更像是生吞了五箱苦丁茶叶,几乎苦得快说不出话了。
但“利于病”倒是真的。一副药入口,她脑中的剧痛着实消停了不少。
叶宁画正想问这是何药,就听他道:“替你稳固灵脉的。你误用了定川剑上附着的琉璃焰,只怕是因灵脉受到冲击太大,才会晕倒过去。”
她皱起眉,“对了,这琉璃焰是怎么回事?为何我能动用它?”
“琉璃焰本就为灵力。只不过其力量太强,寻常人驾驭不住,动用后灵脉会崩裂,这才被用做了冶炼与能源。”谭倾看了她一眼,“你知足吧,用了琉璃焰灵脉却没损伤,已经算是福大命大了。”
叶宁画没听进去他这句话,眼睛却倏地亮了。
她能掌握琉璃焰?
这是不是代表,倘若她试着将琉璃焰收归己用......她就可以弥偿原先溃散的灵力,甚至突破曾经的境界吗?
不是没有可能。
当今天下修行,大致分为剑道和术法两派。能将两派融会贯通者少之又少,故而修行之人,大都择一习练。
两派能力,由高而低分出十个层级。二成即入门。江湖上的剑客游侠,大都居于四至六成。突破八成者,是当之无愧的高手。而满十成者......估计百年都寻不见一人。
遥想当年,她这镇北统领,可是将术法一脉修习至九成之人,到哪儿都横着走,北境的沙子都不敢惹她。
谁能想到,有天自己的灵力也会溃散,被迫给人当侍卫呢?
简直像绝代剑客被砍去了双臂,连哭都没法擦泪。
这琉璃焰的力量,甚至远胜她当年实力。如果真能找回来......
她也不顾及自己这一身伤,立马来了兴致,“少爷,你见多识广。这天地之间,可还有其他人能掌控琉璃焰的?”
谭倾戒备地看了她一眼。
“......纯属好奇。”她信誓旦旦地开口。
谭倾又看了她一眼,“但愿如此。”
“就我所知,能够掌握琉璃焰却不损伤灵脉之人,一个是你,另一个......则是百年前月陵城神女,夜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