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迷雾忽然遮住了她的眼。
她朝着深渊坠去,坠入时间的长河......
触碰到了她记忆之中,刻意封存住的一角。
......
“多谢大夫。”
身旁女子跪倒在地,嘴唇颤抖,额上磕出了大片红印。她泪眼婆娑,转身看向一旁的她,“小叶子,快和伯父道谢。”
她没有回应,木头一般半跪在原地,盯着不远处的桌角发呆。
天色昏暗,屋内燃起了若干熏香,香气幽幽混杂在空中,刺鼻得很。她面无表情抬头,看见了端坐在前方的男子。
男子是村中的猎户,因懂些药理,兼职干起了郎中。山村不大,村人又多以打猎为生,这郎中便愈发受人吹捧——吹捧到了鼻孔朝天的地步。
此刻他凉凉一扫身前孱弱的女孩,目光中尽是鄙夷。
小叶子不喜欢这目光。她咬紧牙,也凉凉地回了他一记眼刀。
不大的女孩,那双眼却和利刃一般,引得他不由自主发了阵寒。
“果然是被魔气附体的死家伙。”他冷冷地想,“活着也是不祥,救什么救?”
而阿娘不知道郎中的想法。
她见小叶子愣神,又觑了觑郎中神色,知道是惹恼了郎中。她忙抬起掌,摁在小叶子头上,逼得她磕了个响头。
小叶子奋力挣脱,奈何力气远不及阿娘。挺得笔直的肩背,就这么被身旁女人压弯,只为了那传闻能吊住她性命的药草。
额头冰冷刺骨。触碰到地面的一刹,她忽然忆起了一些片段。
她记起自己在街头看见的流浪犬,碰到吃食时,便如这般俯下身去,用鼻尖贴着地轻嗅。若是有人投食,再夹着尾巴嗷呜一声,以示感谢。
如今她的鼻尖就被摁得紧贴在地上,额前不远处就是药草。
何尝不像为了活下去卑躬屈膝的流浪犬。
心底忽然生出一股羞愤。她拼命挣扎,伸手扯开了阿娘的手,一言不发,冲出门去。
身后传来了阿娘慌张的声音:“大夫,大夫对不起,她只是......”
她只是被妖魔附体,失心疯了对吗?
她只是......一个谁见了也不喜欢,却还妄想吊住命的孩子,是吗?
但她只想活下去。活下去,何错之有?
凭什么有人能高高在上,随意便可定夺旁人生死,而其他人为了活着,只能俯首称臣?
凭什么,她要靠别人的眼色才能活着?
她就像一片叶子,春生秋死。在万千繁枝之中,不过是最寻常的一片。有无数的叶子胜过她,比她更加鲜亮、更有生机。她的死活对于一棵大树而言,渺小得不值一提。
她忽然觉得憋屈极了,鼻尖发酸,眼前也模糊起来。她尽力将泪憋回腹中,走了没几步,手却被另一双温暖的大手包住了。
“小叶子,我们走。”阿娘的声音哽咽。
她将泪咽回肚子里,到底是没敢哭出来。
阿娘心软。见了她哭,只怕会哭得更伤心。
她不想让阿娘难受。
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她见阿娘的肩膀抽了抽,将心下情绪按捺下去,反握住了阿娘的手。
“我们,”她艰难开口,“......不要再这样了。”
阿娘闻言一愣,忙将脸上泪痕抹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阿娘这就回家煎药,喝下药就没事了。”
她嘴角一撇,站在原地,不走了。
“小叶子不喝药。”
阿娘也顿住了。
她叹口气,蹲下身来与小叶子平视,将手搭在她肩上,“为什么?能告诉阿娘吗?”
小叶子死死盯着前方的石头。
她不想喝药,不想为了活着而活着,更不想阿娘如此卑躬屈膝的活着。
她恨自己体内的病魔,更恨阿娘跪地求药的模样。她恨自己只有五岁,不能将欺辱阿娘的人统统揍回去,告诉他们自己一点都不好惹。
小叶子越想越委屈,没有忍住,流下泪来。
阿娘像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她抿了抿唇,半分伤怀,半分欣慰。
“小叶子,我们不能认输。我们要赶跑身体里的妖魔。”阿娘竟难得没有随她落泪,她语气又轻又柔,还有些颤抖,“我们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