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雨轩静谧的内殿里,香炉上悠悠的飘着辰王妃夏日里最喜欢的荷香,那缭缭绕绕的青烟熏得满屋清香四溢,却掩盖不住这里的忧伤蔓延。
床榻上的女子已经昏睡了三日三夜,太医说:“王妃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这次落产让王妃大伤元气,身体几乎被掏空。加上王妃遭受了巨大打击,她多半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不愿意醒来。”
萧靖辰衣不解带的守在长安旁边,困了便紧紧拉着她的手,躺在她旁边而眠,醒了又这样目光沉沉的守着她。
他已经经历了一次失去这女子的恐惧,萧靖辰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承受第二次。
他在清晨的柔光中满眼痛楚的去看床榻上沉睡的女子,女子脸上苍白得近乎没有任何血色,她接近透明一样的皮肤泛着微微的柔光,在这样温柔的晨色里,又显得过分的美好。
萧靖辰叹息的伸手扶上女子消瘦的脸颊,用指腹慢慢的去描绘女子沉睡的眉眼,他日日都想着这样来亲近她,每晚却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来探望自己的王妃。
他怕这聪明的女子从自己身上发现了任何异样,自己明明守护得如此小心翼翼,最后却看着她伤得体无完肤!
有阳光落在女子浓密的睫毛上,萧靖辰想起那日她蹒跚的追着风筝线,又重重的落在自己的心口。他满怀柔情的朝女子低语道:“长安,今日天气甚好,你若醒来,我带你去放风筝可好!”
得不到女子的任何回答,他又将指腹慢慢的滑上她小巧的唇角,要是在平日里,肯定会被她淘气的张开嘴巴来反咬一口吧。
以前倒是很少能见到她这般安静的样子,只是现在,她突然安静得让自己完全无所适从。
想起她平日闹腾的样子,萧靖辰苦笑着望着女子的眉眼道:“院子里的果子都成熟了,王妃再不起来摘,它们又该烂掉了。”
他点着女子的鼻尖继续自言自语道:“烂掉的果子落进泥土里,又会变成参天大树,大树再开花结果,这样周而复始,年复一年,我们的院子便会变成葱葱郁郁的森林,王妃会喜欢这样的院子么?”
“王妃若不愿意醒来,本王便日日这般叨扰王妃,王妃看可行?”
他扶上女子饱满的红唇,默默念道:“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王妃定是平日里樱桃贪吃多了,才将这唇色养得这般诱人么?”
没想到今日自己这般轻佻的话语,也没有换来女子半分嫌弃的怒视,她此刻毫无生机的模样,分明就是在讨伐自己的看护不周啊。
“以后在平阳城,就由本王护着你吧!”
“那以后是不是不用叫殿下,改叫老大了!”
萧靖辰想到在灼灼的荷花池里,对她许过的这些承诺,便轻柔的握起女子过分纤细的玉手,又将它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的唇角上,“其实你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做我萧靖辰的妻子,是我硬生生将你强行留在了身边。长安,你若真的不喜欢这里,等你醒过来,我们一起离开可好?”
“寻一闲亭良地,从此与你白头偕老!朝踏晨露,晚共夕阳,我们种花养马,共度余生,你看这样可好!”
萧靖辰将自己整张脸都埋在她小小的掌心中,语气悲伤的细语道:“不管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记得带上本王便是,只要你不想着一人逃开就好!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自然没有分离的道理,你说是与不是?”
“纵马寻千里,归来终是你!不管我这一生最开始追逐的是什么,我最终的心愿,也不过是想与你红尘作伴,从此相守相依罢了!”
他终于说不下去,眼泪无声无息的落在女子的掌心里,“长安,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会经历这些磨难,我就不应该等着你来平阳城,我应该去平洲城寻你,然后带着你走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理会这里的这些是非……”
“若是这样,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将军府不会出事,我们的孩儿不会出事,你也不会出事……”
萧靖辰沉浸在自己孤独的悲伤里越来越不能自拔,如果她永远不在醒来,这世间对自己而言,还有何意义呢?
阳光从女子的脸上又跑到了撑开的窗栏上,时光慢条斯理的打他们身边悠闲的经过,萧靖辰就这样满心悲凉的陪在她身边,期待着她能睁开眼睛来看看自己,或者给他一个答复。
刑嬷嬷突然推门而入,看着眼前的画面,也是心中悲切。本来好好的一对壁人,如今落得这样满目皆伤的样子,令谁都要叹息几声!
刑嬷嬷轻轻的走到萧靖辰身边,忍着心痛打扰道:“殿下,承恩公公在外面求见,说郑贺统领来了。”
这两日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登门拜访,他们以各种理由请求辰王殿下早日回归朝廷,或者是趁早接受太子的受封大礼。
嬷嬷也知道辰王殿下现在整颗心都在王妃身上,自然没有心情理会其他,萧靖辰命冷颜将人全部堵在王府外,这几日倒还算清闲。
见辰王殿下无动于衷,刑嬷嬷忧色道:“郑贺统领带着一批高手前来,此刻正缠得冷颜脱不开身,郑贺统领现在已经进来了,殿下今日怕是躲不过了!”
听到此话,萧靖辰果然蹙起了眉头,又听郑贺的大嗓门在殿外唐突的叫道:“殿下,微臣有要事要禀报,还请殿下出来见微臣一面。”
萧靖辰恼怒的变了脸色,敢这般大闹辰王府,确实像他这个师哥能干出来的事?此人表面一脸正派,实则旁门左道多的很!
承恩公公追在郑贺身后急得直跺脚,小声提醒道:“将军还请小些声,打扰到王妃静养,殿下会怪罪的!”
郑贺不听劝告,反而更大声的回道:“我这般呱噪,不是正好可以帮助你家殿下唤醒王妃么?”
承恩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偏偏郑贺不怕死的继续道:“沉睡之人最怕吵闹,我若唤醒了你家王妃,你家殿下指不定要怎么感谢我呢?”
见萧靖辰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刑嬷嬷好言劝道:“殿下还是出去见见郑贺统领吧,有老奴守在王妃身边,殿下只管放心。”
萧靖辰深深看了女子一眼,俯身道:“你稍等片刻,等本王赶走郑贺,马上便回来可好。”
萧靖辰此般毫无意义的宽慰,似乎以为能得到这女子的回应一般,见女子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不舍的放下她的玉手,又对刑嬷嬷沉声道:“有劳嬷嬷了。”
嬷嬷福了礼,便见萧靖辰缓步走出了内殿。
而沉睡中的女子在萧靖辰走开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两行清泪顺着她紧闭的双眼悄无声息的流淌下来,又顺了脸颊默默地滑向耳旁……
“王妃一日不醒,微臣便陪着殿下一日,人多力量大,有微臣的协助,微臣相信殿下一定能够早日唤醒辰王妃……”
萧靖辰走出内殿时,见郑贺像无赖一般就地而坐,对着内殿呱噪个没完,全然没有了往日大统领的威严与谨慎。
见到突然出现的萧靖辰,郑贺也不理会辰王殿下此刻能吃人一般的眼色,反倒冲萧靖辰笑得阳光灿烂,“殿下终于肯见微臣啦!
见萧靖辰只是黑着脸怒瞪自己,郑贺献媚道:“他们都说殿下不见客,但微臣想着自己与殿下多年的交情,殿下也不至于这般无情面,殿下看,微臣果然猜对了不是……
放野整个朝堂,除了郑贺敢在自己面前这般放肆,这全天之下,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
“滚过来。”
不等郑州说完,萧靖辰便冷着脸打他旁边经过,咬牙切齿的丢出三个字,郑贺马上如获至宝一般的应了一声,又屁颠屁颠的跟着辰王殿下身后出了静雨轩。
刚踏入清心苑,萧靖辰便自顾自的坐上主坐,冲底下跟过来的人清冷道:“说,你今日若说不出什么重要之事,本王让你走着进来,被抬着出去!”
见萧靖辰说得甚是疾首蹙额,想必辰王殿下早就生了把自己打残的心吧!郑贺一惊,赶忙拱手道:“微臣今日是替贵妃娘娘来带话的,贵妃娘娘说,陛下至从知道小殿下夭折之事,这几日大悲大怒,已经连续吐血几日,情况不容乐观。贵妃娘娘特别交代,还请殿下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进宫一趟!”
听到此话,萧靖辰果然慢慢的没了怒意,他看着眼前的书籍失神了好一会,又情绪低落的问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陛下气数已尽,太医已经无力回天!”
萧靖辰的双拳不由自主的越握越紧,最后又慢慢的松开,他神情复杂的望向窗外,耳边回想着炀帝那日悲声问自己:“靖辰,你的小时候,父皇教你习字骑马,你说你最喜欢的人是父皇,你都忘了吗?”
小时候那些残缺不全的碎片,此刻突然又慢慢的在萧靖辰的脑海里拼成清晰的画面——
那年,他还是一个随时都可以俯身在父皇和母妃膝下撒娇的小男孩,那年母妃还在,父皇也没有变成自己眼中憎恶的样子。
那小小的男孩烦闷的丢了笔墨,又对慈眉善目的炀帝抗旨道:“父皇,我不想练字了,我想骑马。”
炀帝笑得再是宠溺不过,“你才这般小,还没有马背高呢,该如何骑马?等靖辰长大了,父皇再教你骑马如何?”
“不嘛不嘛,我现在就要骑马!”
见父皇不依他,小男孩转而又去缠自己的母妃,纯贵妃无奈不过,又求助的去看炀帝。
炀帝大笑的将小男孩举至自己的劲脖之上,又让他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炀帝更是小心翼翼的握着男孩的双脚,边跑边道:“靖辰快看,靖辰也在骑马咯!”
只是他们这般模样吓得纯贵妃一直担忧的朝他们喊道:“慢些,陛下慢些……”
而小男孩却无比快活的笑着,闹着,叫喊着,“骑马咯,骑马咯……”
那铜铃一般的欢笑声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遥远,当年落在心底的笑声,萧靖辰已经很久不曾想起来了!
母妃说:”如果可以,臣妾只想遇见,当年在御花园巧遇的那个少年!”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果可以,自己也只愿生命中,从来都只出现过那个满眼慈爱的父皇!
“殿下,殿下……”
郑贺担忧的呼唤声终于将萧靖辰的思绪拉回现实,辰王殿下沉重的叹息一声,起身道:“走吧,进宫!”
郑贺见辰王殿下答应进宫,自然是欢喜不过,那明小王爷早就撂了挑子走人,现在的大兴宫早就乱成了一片。
偏偏明王殿下走时,还义愤填膺道:“虽然三哥平日待本王不薄,但报恩归报恩,总不能叫本王拿命来抵吧!本王再这般呆下去,不无聊死,也会被你们用口水淹死!”
现在倒好,这明王爷出了宫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明王殿下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自己今日若不将辰王殿下请进宫去主持大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郑贺胡乱的摇摇头,又跟着萧靖辰身后出了辰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