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新郎,言子期,几乎常年呆在军中,试图刺杀他的人屡见不鲜,刺杀的手段也五花八门。新婚之夜,见新娘手上竟握有银针,“细作”一词瞬间迸出,一时间未曾细想,便率先发难钳制住对方。然而,看清那根“凶器”,竟只是在“凶手”自己的手掌中留下了一个红肿未消的针眼,再望向那“凶手”已显窘迫却又竭力故作平静的神情。心下顿时了然!
看来是防身不成,反而不小心伤了自己,他不禁在心中哑然失笑,方才那一丝狐疑,此刻也以烟消云散。
“你是什么人?”他突然起了从未有过的捉弄之心,故作正色问道。同时,手中对她手腕的力度,也不自觉略加大了些。
“安思郁,如假包换的安思郁……”安思郁一面回答,一面试图松脱他的钳制,见不成,又补充道:“三品内阁学士安如柏之女,方才只是误会,我不是刺客……”
“既不是刺客,为何要手中带针?”言子期依旧神色冷峻的凝视着她的双眼,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冷咧了些。
“我……”安思郁见他神情如此,不由紧咬下唇,小心翼翼解释道:“我是个医师,平日有随身带针的习惯,可医病,也可防身……”
说完,她深吸了一口气,偷偷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本就觉得自己面熟,若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自己是医师,即便从前的两次邂逅,她均是以男装示人,也不保准他极有可能察觉到那个被牛撞飞又离家逃婚的小医师,根本就是他眼前的自己!
但是,她又总不能直接承认:我就是打算带针来暗算你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那样,还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别出来了。
果不其然!听到她称自己为“医师”,言子期心中一凛,脑中方还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那个雪天难行却依旧出诊的小医师,那个月夜逃婚却纠结不已的小医师,同眼前这个盛妆重礼的小新娘,渐渐重叠、重合,成为同一张脸,同一副神情,同一个人!
“果然是你。”他松了手上对她的钳制,不禁无奈失笑……
原来,真的会遇到这样的事!
那日入宫面君,他向皇上陈明自己心中所想,试图拒婚,却反遭皇上拒绝,心中烦闷不已,便在月色正浓时在镜湖边散心,揽星望月,纾解心中不快情绪,却意外遇到与自己同命相怜、逃婚离家的小医师,甚至劝解“他”,做事要考虑旁人,要三思而后行……
很显然,“他”听了进去,所以今日,“他”变成了自己的新娘!
原来,她与他一样,都想逃开这无法逃开的安排,却又都无能为力……他不想却又不得不接受的婚姻,却阴差阳错的劝她也留在了这里……
而此刻,安思郁心中更是窘迫无比……他果然还是在这个尴尬的场景气氛中认出了自己!
两人不由相视而笑,这微微的笑容中,既有轻微的尴尬,也有少许的无奈。
安思郁不住揉着方才被他捏痛的手腕,正想着再说点什么来打破目前这尴尬境地,却就在此时,她空空如也的肚中,竟发出一阵及其不合时宜的“咕咕”声……
安思郁顿觉脸颊似有火在烧!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饿了?”他突然开口询问,声音较方才轻松些许,却依旧磁性万分、悦耳动听。
“嗯,饿了。”她一向就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折腾了一天,滴米未进,她真的是有些饿了。
言子期一语不发,却转身走到案几前,取了一碟桂花糕递予安思郁。安思郁略一犹疑,便双手接下,道:“多谢。”
腹中渐渐有些饥饿难耐,刚被翻江倒海情绪压下的隐隐胃痛又浮了上来,安思郁顾不得矜持,便吃了起来。那桂花糕入口满是清甜,桂花的香气在口中漾了开来,那尴尬至极的情绪,似乎也淡了一半,脸上的神情也随即轻松起来。
言子期此刻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起面前他的新娘,似与初见那时很像,又有些许不像:此刻的她,身量娇小,体态苗条,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俏生俊秀非常,尤其那双眼睛,那副神情,可以称得上是流盼传神,灵气十足!
此刻,她正一块接一块吃着桂花糕,似是饿极了,不甚羞赧,不顾形象,与一位新娘应有之态大相径庭,他却心头一暖,漾起微微笑意……
一碟六块桂花糕接连下肚,安思郁饥肠辘辘的腹中似乎得到了些许满足,嗓子却微微有些发干,抬眼却见一杯清茶送入眼前!桂花糕虽爽口清甜,却也稍许干涩,言子期便斟了一杯清茶予她化解不适。安思郁顿时又窘态万分!想到刚才她吃掉一碟桂花糕的样子,定好看不到哪去!
见她双手环杯,似是刻意避了掌心伤口,言子期道:“银针这等物什,稍有不慎便会伤了自己,小心使用……”神色顿了顿,他又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所以你放心。”
这句话是在给带针防身的安思郁吃定心丸,她很明白。得到了这个承诺,她本应安心的,但却不知为何,心中却被失落的情绪塞得满满……
怕这矛盾的心情落入他的眼底,她忙压下此刻纷乱思绪,哑声道:“谢谢……”
又道:“对不起,我方才……并没有想要故意伤害你的意思……”
言子期却不知,安思郁对于用针,可所谓是如鱼得水,只是方才陡然见到自己的新郎竟是他,才乱了心神和方寸,误伤了自己。若非新郎是她心念之人,这根针怕早就扎进了他身体的某处。
“嗯,”他微微点头,道:“无妨,今日疲累,早些休息。”
说罢,他便转身向东侧书房走去,独留她的新娘有些手足无措的立在床前……
书房与卧房同间,卧房设在西侧,书房设在东侧,为言子期在家中时读书作画之所。书房空间不大,陈设简单素雅,一方弓悬于墙上,书卷沉几,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案北侧,置有一方小榻,为言子期小憩时用。如今,将床让给安思郁,他便打算在小榻上休息一晚。
可待躺下时,并未像从前一般迅速入睡……想到方才那医师小新娘憨态可掬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又漾起了微微暖意……
在挑起新娘喜帕之前,言子期有那么一瞬曾想过,面前他的新娘、往后与他共度余生之人,会是什么模样?无外乎端庄脸、雅方容,半分婀娜,一脸娇羞,所谓新娘一贯的模样。然而,当他轻拈喜秤,挑起喜帕后,对上那双目光赤裸炙热灵动十足的眼睛,竟有些意外和恍惚……
她似乎很尽职尽责,严寒风雪也不误出诊;她似乎颇为任性,又似乎很懂事;她似乎有些“迷糊”,本欲“暗算”他人却反让自己受伤……
她与他所以为的指婚对象、那种认为丈夫大过天的女子,可以说是完全不同!
但这种感觉,竟然……却也并没有他所以为的那样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