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言子期情绪和气息平复些,安思郁将他的上身轻轻放下躺好,拭去他头上的汗珠,为他盖紧棉被转身欲走时,手中却突然一紧
犹在昏迷的言子期,拉住了她的手,喃喃道:“别走”
安思郁忙转身看他,半蹲半跪在他床前,将他拉住自己的那只手捧在自己心口,道:“将军,我不走,我在”
“别走”言子期再次低喃,握住她的手又紧了些
安思郁心痛如割的凝望着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庞,明明半日之前,他还站在她的身边,因自己过量饮酒而争执,因过多流民染病而忧心,为何现在竟会如此?
不禁将犹自发颤的双手敷上他苍白面颊,紧珉了下发干发涩的双唇,方才被她紧啄的伤口迸然再次开裂,比方才更加浓郁的血腥味道瞬间侵入味蕾,她不由微微皱眉,突然间!一个念头瞬时出现脑中!
纪凌寒曾说过,言子期伤在心脉,毒素扩散极快,行动一分,则毒素扩散三五分。换言之,能扩散如此之快的,除了血液,还能有何?眼下她虽有一张模糊不清的药方,但药效毕竟不明,“溪暮”的用量多少,她也无十分把握,那么这种前提下制成的解药,她断断不可给言子期尝试!
她需要试药!
正如她白日所言,她必须以身试药后,才能将有把握的药给言子期服下,给病患百姓服下!
既然血可染疾,那么不妨一试!
她取过一旁的药箱,将一些银针快速封住自己部分经络穴位,阻止血液流通更快,做好这些后,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凑近言子期。
她不止一次偷偷的幻想过这个场景,猜想与自己心中唯一深爱之人唇畔厮磨时会是怎样的感受,而幻想时的脸红心跳、幻想破灭后的空虚落寞,这两种感受几乎深深刻在了她的心上,尤为真实。而此时此刻,她心上的这个人就躺在自己的面前,她即将要实践这个仅存于幻想中的悸动,却完全无法高兴的起来!
宁愿此生不再有机会触碰,也不愿是这样一番场景!
“将军,对不起”她低吟道,紧闭双眼,猛地俯身上前,用自己冰冷的唇瓣,紧紧覆住了言子期滚烫如火的双唇!
四唇相接的一瞬间,安思郁周身似过电一般酥麻,浑身上下由内而外迅速升温,而紧紧包覆着她手的言子期掌心,似是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从他掌心内传来的温热,不禁让安思郁更加迷离脑中即将空白失神的瞬间,安思郁轻啄他唇边一侧,心一横,用力咬了下去!
属于他的浓烈血腥气味在她的口中爆炸开来,她似乎察觉的出,她唇畔之伤与他方才被她啄伤之处紧密相接,她暗暗的松了口气,心下稍稍安慰,同时,亦依依不舍的与他分离开来。
她缓缓闭上双眼,将自己额头与言子期额间相抵,用只有自己和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将军,我喜欢你”
这番表白,她亦幻想了无数次,也曾希望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场合、氛围对他讲出心中所想,她想告诉他,自从那日雪中遇见,她便对他情根深种,她此生全部的运气,似乎都换来了和他的相识、成婚,她不敢再奢求太多,却又更想要去放肆的奢求更多!
但是,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再要求,甚至不需他听到或回应,她只想他能渡过此劫,只想他平安无事的活下来!
“我要试药了,你等我!”
阵阵药香飘来,知是药已成,安思郁将药小心盛出一些,略略吹凉,不敢耽搁时间,仰头一饮而尽!
喉咙划过肚腹的感觉辛辣无比,落入腹中如火烧一般的灼痛,这绝不该是解药应有的感觉!
一口毫无征兆的鲜血喷出,纷纷落入安思郁衣裳之上,仿若四散的点点星光,同时,心中闷闷难受的紧,安思郁满心满眼皆是沮丧:她失败了!
来不及失意失落,顾不得脑中阵阵袭来的晕眩,她一手抹了把唇边残血,仔细研究药方,调整用药比例再试再错,再错再试,已吐血多少次,她甚至已经记忆不清
“咚!咚!咚!”更夫打梆之声猛然钻入安思郁的耳中,她心内一个激灵,脑中也跟着清晰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呼吸困难、头脑发昏、四肢无力,冷汗也层层沁出,将她额前的碎发尽数打湿!
“没时间了!”她挣扎的站起身,想要再试药量配比,喉头却一阵血腥之气不断翻涌,腹中疼痛难忍,毒素正在一点一点侵入她的身体突然间,言子期的梦呓之语声声传来!
“父亲,孩儿无能”
她跌跌撞撞走回他的身边,将他的手复又紧握回自己手心中,探其脉息,却比方才更加细弱无力了些,她焦急万分,一阵难以自持的无力感瞬间压迫而来,言子期却又梦语道:“诺儿,对不起”
安思郁一怔,她是第一次听他提到这个称呼,“诺儿”,显然就是长公主玄诺琪,她心下不禁一丝酸楚,不由自嘲一笑,果然,人往往在这种时候,牵挂的都是自己真正在乎的人,她又何尝不是?
倘若,他能撑过这一关,那么便放手让他去追寻自己真心所爱之人,也未尝不可
这么一想,心下更闷的难受,无数种无名的情绪同因毒素侵袭而隐隐作痛的身体相互交融,正在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意识,她慌忙转身欲离开,想要努力再尝试一次配药,身后突然再次响起言子期的梦语低吟:
“我喜欢你,郁儿”
安思郁全身一僵,世界,仿佛都静止下来了
他方才说,他喜欢是自己么?
她用尽自己仅存的力气急急回到言子期的身边,焦急道:“将军,你刚才说,你喜欢谁?是郁儿,还是”
没有回答。
言子期仍沉沉昏迷着,似乎方才的梦语并非从他口中发出一般,安思郁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会不会是听错了?把“诺儿”同“郁儿”混为一谈抑或是,她身上的双重毒素已开始侵入她的意识,开始让她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听和幻觉?
“怎么办”她绝望的喃喃道:“我该怎么办?”
忽然间,头顶上方似有什么声响,像是瓦片碎裂的声音,安思郁一惊,努力挣扎着起身去看,竟见窗棂内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物。她忍痛蹒跚前去查看,却是一张字条,上方压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青白瓷瓶。
字条上只有几个字:解药,少许加入你配的药中。
犹如三伏天突如其来的清凉一盆浇下,安思郁顿然精神一振!来不及也再无精力细想这是何人所送,这药是真是假,这字条有何目的,迅速用自己已熬成但失败的药将瓶中粉末化开了一些。毕竟,眼下局面已僵,哪怕此药为假,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都要试一试!
毫不犹豫的服下此药,入腹瞬间,顿感沉重的身体轻松了不少,难忍的腹痛也似乎减轻了一半,此时,似觉有汗珠渐从内而外析出,不多时便将自己里衣打湿。她心中一阵欣喜,知是在排毒过程,看来此药多半为真,但,这药是谁所送,又是如何避开了卓燃及守在屋外的将士呢?
脑中一阵昏昏欲睡的困乏感袭来,迅猛且突然,安思郁不敢耽搁,忙又将药化开了些,将言子期小心扶起上身,轻声道:
“对不起,我终是无能,让你同我赌这一次。
“倘若失败,黄泉之路,我定陪你一同走过。”
言毕,便喂他尽数饮下此药,又扶他小心躺好,自己却也小心翼翼斜躺在他身侧,紧紧环住他的腰。
她真的很困,也很累,她该闭上眼的,但是她不敢。
毕竟,再次睁开来时,她不敢确定她与他犹在人间,还是已堕阿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