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和元年,正月十五,夜。
东宫,合欢殿。
宋玉苂站殿门外也有好一会了。
他昨日登基今日便有幸迎娶心仪之人为后,这如梦似幻的场景,让他有点虚,就像踩在泡沫上,稍不留神,幻境就会破碎。
身旁太监低着头,脖子有点酸,压着声音提醒:“陛下,莫要误了良辰。”
他回神,用极不确定的语气指着那高桌红烛,道:“那真是本宫……朕的洞房花烛?”
太监应:“是。”
宋玉苂将他推到一边,踉踉跄跄跌撞进去。
红烛辉映下,朱纱罗帐中,一道俏丽艳影端身正坐,金绣龙纹诸色真红大袖衣,深青织金云龙纹霞帔,红罗长裙,团龙褙子……雍容繁复,层层叠叠,腰间更是玉花彩绶,环佩玎珰,青金云龙履精致入微,二凤翊龙冠重若千斤,宝石辉耀,靡颜腻理,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掀帐微抬的手顿在半空,一时竟忘了放下。
良久,他往后退了步,放下罗帐,挥手示意两旁宫人退下。
“陛下。”福气嬷嬷上前躬身提醒:“这……”合卺礼……
“滚!”
话未说完,嬷嬷便听得一个声嘶力竭的呐喊,耳朵嗡的一下,匍匐在地,房中所有人皆齐齐跪下。
宋玉苂微醺的脸,半眯着眼,望着帐中人,双拳紧握,从齿缝中挤出:“这么简单的话,还要朕说第二遍么?”
众人惶恐,不敢再留,连滚带爬出了新房。
嘎吱一声,房门关上,整个房间只剩新郎与新娘。
一直垂眼端坐的新娘抬起眼皮子,露出一双幽深沉静的琉璃墨瞳。
他想问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答应舅舅家给他?她明明是不喜欢他,半个月前,还那样决绝的拒绝他,为什么要给他这虚无缥缈的希望?!
然而,他的话刚到嘴边,便觉后背一阵闷痛,眼前一黑,直接瘫软在地。
她与房梁上飘然落下的鬼魅黑影对视良久,哧然冷笑,想要站起,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你……”疯啦!
后面两字未及出口,她嘴巴便被冰凉的唇堵住,攻势迅猛,恨意不轻。
她瞪大眼睛,想反抗,却发现身体被一股霸道的内力压制,完全使不上劲,一直到她闻到浓郁的血腥味,甜甜的味道流入唇齿间,那****般的侵略才得以停止。
他松开她,一张阴狠忧郁却好看异常的异域面孔霸占着她的眼,苍白消瘦的手将如玉脖颈抵在大红龙凤呈祥鸳鸯戏水锦被上,深邃的褐色瞳眸里散发着冰冷危险的气息。
一滴,两滴……
落到手背的猩红液体越来越多,很快,整个脖颈,连带着她胸前衣襟全都湿透了
呵!
他忽然笑了,拧紧眉头,压低声音,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想到与他成婚这样的馊主意!”
灼热的气息喷到她脸上,她很生气,砂锅大的拳头都已经准备好,可看到他如瀑布般哗啦啦往下流的鼻血,不由头皮一阵发麻,将脸撇一边,道:“这事轮不到你管!”
“我是孩子的父亲,怎就轮不到我管?!”
“那是前世的事……”跟今生有毛线关系!?
她话未说完,便听得身旁扑通一声。
他晕了……
失血过多,意料之中。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直起身子,抹掉脖子嘴上血迹,一脸嫌弃地帮他封了血海渊腋两穴,止住疯狂涌流的鼻血,朝外喊:“出来吧。”
吱地一声锐响在房中响起,一个算不得高大,却十分粗壮的身影从落地明罩旁的金丝楠木壁橱里走出,看到她,小缝眼登时变成大缝眼,道:“你受伤了?!”言语间,他已看到躺在她身旁的人,道:“他怎么来了?不是受伤行动不便么?”
“捣乱的呗。”她边解下身上繁复衣裳边道:“跑过来什么事都帮不上,我……”她手已举起,却在下去时硬生生转了攻势,咬牙切齿将他拉到背上,道:“去看看小舟那边任务完成没有。”
小缝眼得令,在窗纱上戳了个洞,往外看,宫女太监皆七仰八叉倒在地上,点头,回来将地上宋玉苂扛起,出了东宫,消失在夜色中……
……
第二天清晨。
为新帝失踪一事抓狂一整晚的李存介,在金銮殿上与朝臣商量对策时,一道响箭忽从天外飞入,直钳金光闪闪的龙椅上。
众人惶恐,四处逃散,躲在角落里胆战心惊地望着箭矢飞来的方向,良久,见再无动静,才陆陆续续走出。
有胆大太监将龙椅上的响箭取下,发现上头绑有纸条,忙将其呈给李存介。
李存介接过展开,上头歪歪扭扭,如狗爬般的字迹写道:“午时三刻,城郊军管所,以母换帝!”
李存介勃然,将纸条揉成团,扔得远远,咬牙切齿,仿佛用尽平生所有力气,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
“宋、玉、薇!”
……
午时三刻。
城郊军管所。
初春的太阳,明媚灿烂。
白衣少女以臂为枕慵懒地躺在白马背上,悠闲惬意地晒着太阳,身旁是抓着毛笔埋头苦练的小缝眼。
两人身后站满一排排身穿青凯的青龙卫。
青龙卫中间摆着辆小推车,推车上立着个十字架,架子上绑着昨晚的新郎官,新郎官褪去冠冕一身血迹,形容十分狼狈。
“水……水……”
他意识模糊,嘴唇干涸,不停地叨念,然而,没人理他。
一直到官道那头传来辘辘车轮声,马背上那双紧闭的眼才睁开,直起身子,以手支颐,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地平线的方向。
很快,马车的轮廓在地平线上浮现。
渐渐地,整辆车子都暴露在地平线上,也停在了地平线上。
一金甲将领御马从车后走出,在少女十米外停下,手中银枪杵到砂石地上,溅起黄尘泥土,道:“人已带到,陛下何在?!”
练字的小缝眼望着纸上歪歪斜斜的狗爬,眉头拧成团,将毛笔与纸一扔,操起两旁四十斤狼牙棒,道:“你瞎啊!看不到么!”
金甲将半眯着眼望向对方军队中的十字架,良久,才认出,正是昨晚失踪的新帝宋玉苂。
这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你们要的人你已看到,我的呢?”